鄄城,旦。


    當高升帶著一幹軍吏走入軍府時,董訪正臉色鐵青的看著送來的軍報。


    見高升來,董訪羞赧的起身,下拜:


    “慚愧,都是我董訪的錯啊。”


    高升扶起董訪,心裏是認為此亂,董訪肯定是要負大責的,但此刻不宜說這些,先精誠團結,平定此亂才是重要的。


    所以,高升,一上來,就給這事定了調:


    “招討使,這事的背後一定是有漢庭的人串聯。沒有人在背後弄鬼,這些鄉豪殘餘如何有膽作亂,如何又能不約而同?不過當務之急不是找到這人,而是要立馬出動軍力,將叛亂秋風掃落葉的平定。再遲,越多的人就會被裹挾進去。到時候,壓力就大了。”


    招討使是董訪的正式官名,張衝委任他為河濟行營招討使、權鄄、廩二縣兵,主分田、團結二事。


    董訪感激的看著高升,重新振作,他先看了在場的軍吏,就問:


    “哨探,偵查如何?”


    一個輕捷的軍吏,立馬出列迴道:


    “迴招討使,叛亂主要集中在鄄縣地區,尤其是水道兩岸的塢壁、聚落。所以敵人估計就是沿著水道串聯的。”


    說話這人是河濟軍團的飛軍背旗將趙亢。其人原是飛軍背旗的屯將,受命帶著百名飛軍加入到了河濟軍團的序列,專司哨騎。


    這邊趙亢說完,那邊黑夫就皺著眉,粗豪道:


    “那還有什麽說的,直接出兵殺過去。將那些作亂的統統吊死。”


    黑夫的話代表了大部分軍吏的意思。


    既然敢作亂,那就是殺!


    董訪沒吱聲,看了眼高升,看他有什麽意見。


    高升點了點頭,道:


    “殺雖然隻能治標,但卻最有效。現在先平定叛亂,後麵要治本,我們還要再思量。”


    董訪明白高升的意思,就是後麵那些豪強們便是沒造反的,也估計要清算了。


    歎了口氣,董訪甩開其他念頭,下令:


    “黑夫、王罕、馬武聽令。”


    三將出列抱拳:


    “在!”


    “你等三將各率本部,由黑夫清掃河東之敵,王罕清掃河西之敵。而馬武專門在南部遊弋,隨時偵查是否有南麵的漢兵趁機北上。”


    “喏!”


    這裏麵,除了奚慎帶著所部駐守在了廩丘,其餘眾將皆隨這聲令傾巢而出。


    ------------


    在距離鄄縣城大概四十裏不到的句陽縣,垂亭。


    句陽縣令正在餞送一隻大軍。


    垂亭外,句陽縣令劉諶舉起酒爵,對麵前的三人道:


    “卞君、李君、程君。祝君等此去建功立業,馬到功成,滿飲。”


    “滿飲。”


    說完,劉諶對麵的三人皆一飲而盡。


    這三人不是別人,一個是濟陰兵曹長卞崇、一個是本郡豪強李乾,還有一個就是之前逃出東阿的程立。


    此次他們集在一起,正是要一舉鏟除盤踞在鄄縣、廩丘二地的黃巾賊。下這次征剿命令的就是濟陰郡太守張寵,其人實在忍受不了這些蛾賊在自己境內橫行,所以在兗州軍團瓦解,卞崇帶著濟陰兵迴來後,就下了此令。


    也確實,鄄縣、廩丘雖然在東郡左進,但在行政上的確是屬於濟陰郡的,也不怪唿張寵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


    卞崇的家族在現在還屬於寒門,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原曆史中,其家在晉代也成了名門,隻是不知道此世其家還有沒有這個福緣了。


    卞崇旁邊的李乾自然不用多說了。四年前,其弟戰死,自己也身陷令圄,後來要不是朝中的上層鬥爭,使得張寵不好下手,其人也就死了。但後麵,李乾果斷投入了張寵手下,靠著巨野澤到滎陽這條水道,李氏這四年風生水起。


    而這一次太守點兵,其人更不敢怠慢,選部曲千人,就與卞崇合軍,組成招討大軍。


    卞崇、李乾也沒啥方略,就帶著部曲準備平掃。但這時候,程立的到來使得他們如虎添翼。


    五月泰山軍典韋部攻破東阿,程立和薛氏族人成功突圍,一路輾轉來到了濟陰。當時程立的判斷就是,泰山賊會繼續往西打,即便跑到濮陽,也不甚安全,反而南麵的濟陰,還沒有太多的民亂,正好去投靠。


    他們第一站投靠的就是句陽,他們有個同窗魏和,就是此地豪強。句陽魏氏便是在郡裏麵也是前排的豪門了。其先祖魏霸,和帝就做到了九卿,是地道的卿族子弟。


    魏和收留了程立等人,之後果然見泰山賊一路西進,先是破濮陽,後敗黃兗州,一時無兩。當時,對於盤踞在鄄縣、廩丘的泰山賊,沒人有二話。什麽討伐啊?能繼續擋住就不錯的了!就是恐泰山軍成這樣。


    但隨後泰山軍的主力竟然南下,這真的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張寵才有了討滅餘部的念頭。


    這時候魏和就舉薦了程立,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同窗是真的智謀之士,更關鍵這人是真的狠辣,正用在這個時候。


    張寵就用試試的態度,讓程立發揮。沒想到其人是真的有東西,不知道他是怎麽弄的,反正原先看似被泰山軍經營成鐵桶的鄄縣、廩丘地區,頓時一片混亂。


    後麵就簡單了,以卞崇為輔、李乾為輔,程立為謀主,一隻兩千人的漢兵迅速集結,向著鄄縣開去。


    他們在句陽補充了輜重,受句陽縣令招待了一頓,就向著鄄縣殺去。這也是程立計謀之一,他料到鄄縣那些鄉豪一作亂,城內的泰山賊一定會出城平亂,到時候城內空虛,他們自然一舉拿下。


    至於吸引了全部兵力的作亂鄉豪,他們的死活並沒有人在乎。


    畢竟,是他們選的嘛!


    四十裏地,他們從早上開拔,一路加速行軍。等天色暗下,差不多距離鄄縣城南隻有十裏不到了。


    見天色已晚,連夜突襲的風險太高,所以卞崇就下令在這片曠野中紮營修整。


    因為預料泰山軍主力已經四散去征剿變亂,是以卞崇這營並沒有按戰時規製,有拒馬、有壕塹、有巡夜。反而是李乾一營倒紮得嚴謹,因為對他來說,他這帶出來的前人部曲是李氏最大的家當,不得不謹慎。


    當濟陰的郡卒入睡時,李氏的部曲們還繼續打造著拒馬。不僅如此,李乾命侄李典親自帶了一波人巡夜。如此,李氏部曲們才在勞累中唿唿睡下。


    醜時,一個濟陰兵因為男人的老毛病,起夜去外方便。然後夜色茫茫中,他聽到了營外一聲聲沉重的們響。


    他警覺起來,睡眼惺忪的走到柵欄邊,向那望去。隻見黑壓壓一片騎兵,正用繩索套著柵欄。


    他驚嚇起來,立馬大吼:


    “黃巾賊劫營拉。”


    初寂靜,沒有聲音,然後沒多久整個營帳都煊沸起來,無數人穿著單衣,拿起兵刃驚懼的出帳,看到底哪有黃巾賊。


    隨後轟隆巨響,北麵的柵欄就被奔馬給拉開了,隨後在夜色中,數不清的騎兵灌入了營中,向著懵懂的郡兵砍殺。


    大帳內,兵曹長卞崇被煊沸吵醒,忽的就從榻上坐起,他踢著還沉睡的扈兵,一邊對帳外喊道:


    “把扈士們都喊起來,趕緊上甲。”


    說完,就有扈兵拿著衣甲就往卞崇身上套,見還有扈兵給他上肩章、綬帶,披風,卞崇想了一下,讓人將這些收起來,他可不想那麽顯眼。


    等卞崇出帳,已經見到營地的北邊已經燒起來了,到處是被驚嚇的潰兵,至於到底殺入營中多少敵兵,他反正看不出。


    卞崇立馬讓扈兵們支起火把,但有人勸這樣太危險,被卞崇罵道:


    “這算什麽危險,沒光才叫真的危險。”


    果然,這邊燈火一亮,附近的惶恐不安的郡兵們終於看清混亂隻有北麵,就安心不少。之前那情況,一場嘯亂差點就要發生,直接被卞崇這一招給安定了。


    其人,也算是有勇有謀。


    但光亮也吸引來了泰山軍突騎的注意。


    這夥襲營的突騎正是之前董訪派遣的馬武的百騎。


    馬武是張衝在兩河之戰從泰山郡南三縣北上的突騎俘口簡拔的。當時張衝率八百突騎南下,正逢南三縣的數百遊騎北上。


    當時馬武就是這隻漢騎中的什將。一戰後,馬武等多員漢騎將投降,張衝就簡拔了此人入了泰山軍突騎。


    此人弓馬嫻熟,在張衝眼中是個勇士,具有馬矟精通的能力。但如此武勇的人,卻隻在漢軍中做個什將,之後張衝私下問過,才知道,原來馬武竟然是開國雲台二十八將,平舒侯馬成的後人。但是,在傳到他爺爺輩馬玄那裏時,實任護羌從事的馬玄竟然為羌人所誘,叛國出塞,最後被漢軍追殺斬殺。


    當時馬武的有兩個兒子,一個馬豐、一個馬邑,前者罪民,後者襲爵。而他馬武就是馬豐的兒子,罪人之子,隻能效命沙場。


    有此遭遇的馬武自然對漢室沒有太多念想,遊蕩下僚的他清醒的認識到此時漢室傾頹,已非人力挽迴。


    所以他在與其父說:


    “天下將有事,丈夫當建功於代,以濟四海,安能做一輩子罪民!”


    最後,他就從了軍,最後到了費縣營做了騎什將。


    之後此人入了泰山軍突騎,也因為果敢能戰,很得張衝賞識,一路積功做到了騎屯將,最後搭配給了董訪。


    之前他得了董訪的軍令,就在縣南部區域遊弋,真發現了一隻北上的漢兵。他一方麵給後方的董訪傳報,一方麵暗暗潛伏,準備晚上給這夥人一個厲害。


    這會,馬武馬矟翻飛,帶著百騎在漢營中如入無人之地,突然就看到前處升起光亮,一邊感慨漢主將有膽,一邊催馬就帶著突騎殺了過來。


    ------------


    對麵濟陰郡大營沸騰,這邊李氏大營就已經醒來了。


    一直巡守的李典,立馬支起四麵火把,隻把大砦前二十步內照耀得燈火通明。但顯然,馬武等騎隻把攻擊目標放在了濟陰大營,並沒有過來騷擾李氏部曲。


    馬武一看李氏紮的營,就知道不是他們這點兵能打下的。與其分兵,不如直接對粗疏大意的濟陰兵一個痛擊。


    當對麵濟陰大營業燃起火把後,穿戴齊整的李乾也走上了望樓,與其侄並肩而立。


    李乾觀察了一下對麵的混亂程度,再看夜色下寨外的動靜,估摸來的泰山賊數量並不多,於是果斷下令:


    “曼成,你速點甲兵四百,去支援兵曹長。你帶兵先行,我於後調度,力將這夥竄賊剿盡。”


    李典早就躍躍欲試了,得了叔父令,風風火火的下去,隨後還耍了個小手段,讓下麵部曲一人隻兩火把,就帶兵支援卞崇去了。


    剛到砦,就見廝殺已停,到處是哭聲。


    李典直奔北麵,最後隻看到數十敵騎消失在夜色裏。


    暗自可惜,但也知道夜色中不能去追,所以李典就去找卞崇,看其人有什麽指示。


    但誰知,李典剛到,就聽到一個噩耗:


    “你說什麽?卞兵曹死了?怎麽死的?”


    被李典這麽問話的正是程立,他也有點尷尬,因為這事所到底也還和他有關。


    之前,卞崇不顧程立等人反對,一定要隻火把,穩定軍心。最後軍心是穩住了,但是招來了對麵泰山賊的集火。


    對麵一將頗為悍勇,在火光照射中,馬矟連挑殺四五個扈兵。卞崇急了,抽弓對著那將就是一箭,那箭正插在敵將衣甲上,也不知道有沒有造成傷害。


    但敵將倒因這一將退下了,但沒過片刻,其人就一聲號角,附近遊弋的敵騎就聞聲而來,對著外圈的扈兵刀劈矟砸,全然不像要命的。


    眼見扈兵不支,當時卞崇就要鼓氣激勵士氣。


    但程立擔心這樣會暴露主將,就勸卞崇鎮靜,說李乾驍勇任事,定會來援,隻要糾纏住敵人片刻,他們都要喪命當場。


    但也正是他程立和卞崇說話的空,一隻羽箭狂飆,直接射中了卞崇的喉嚨。


    卞崇話都沒說一句,砸倒在地。


    等程立迴過神來,襲營的泰山軍突騎又在號角聲中如潮水般褪去。


    就這樣,漢軍出征未戰,主將已死,全營上下愁雲慘澹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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