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張衝出兵前確實給梁甫的李大目和於禁部軍令,命其備好糧草。但張衝並沒有說什麽時候來,而這於禁就是能接到他們,可見其心細如發。


    於禁怎麽做的呢?


    他在這一路一共安排了十隻哨隊,每四人一隊,就伏在這周邊等侯張衝到來。這四人小隊,每兩人一班。於禁命他們,如果遇到叫軍的,一次隻能出一班,剩下兩人必須伏在草野。


    於禁也擔心遇到的是敵兵,這麽安排就是萬一前班露麵的兩人被殺,隱匿黑暗的兩人還能將情報帶迴。如果一切順利,那就繼續潛伏。


    從這當中,可以看出於禁在另一個世界能做到曹魏外姓第一大將真的是有原因的。


    當晚,宿在於禁大營的張衝對其營盤嚴整紮實大為讚賞。本來城內的李大目也要出城迎接的,但被張衝製止,讓其緊守城池。


    三月初五日,晨光微熹,修整一夜的張衝,留下傷重員,然後帶著七百八十騎,馬一千一百匹,出於禁營砦,繼續向著西北方奔行。


    他們沿著蒙山最北邊的山嶺線崎區地走著,然後在一處叫葫蘆崖的山崖後駐軍休息。眾軍吏自己吃了點冷粟團,然後給自己的戰馬喂了炒好的菽豆。人可以苦一點,這馬卻一點不能苦。


    在休息的間歇,前麵的探馬也迴來了,說在前麵兩山之間的平原上,有一座大塢壁橫亙在那,正好堵在他們南下泗水的通道上。


    張衝喊來向導,這是他們在山道上遇到樵采的樵夫,然後用一石粟換來給他們帶路的。


    向導是個黝黑的老翁,雖然看著大,但腿腳依然便利,然後一問年齡,說不知道。也是,畢竟山裏人幾個知道自己年齡的,知道那個有啥用。


    當向導被帶過來後,張衝就問他知道前麵那座塢壁嗎?


    那向導生活在這片這麽久,你要是問他現在皇帝誰,住在哪裏,他可能真不知道,但你要說這家塢壁的主人是誰,那他可就太知道了。他樵采來的薪柴都是賣給他們家的。


    隻見那向導用著豔羨的口吻和張衝說:


    “這家壁叫韋氏壁,家裏厲害著呢!家裏牛馬成群,每天吃剩下的泔水,壁裏的豬都吃不完,有時候在那裏候著也能弄點。這是個大人家。”


    但張衝又要繼續問這家的來曆,這人就說不出來了,隻反複說些,這家人家好,泔水裏偶爾都帶肉呢,也讓他們這些下等人開了葷。就在張衝作罷,那樵采的又想起來了,補充說:


    “這家祖上做過丞相的大官,那墓就修在他們塢壁東麵,裏麵葬了不知道多少代了,全是墳頭。”


    這還算是個消息,至少讓張衝曉得前麵的是一家豪強了。


    但張衝不知道的是,擋在他前麵的並不是什麽尋常豪強,而是奠定如今經學格局的鄒魯大儒世家的鄒城韋氏。


    其先祖前漢韋賢、韋玄成父子二人都因通儒明經而官至丞相之位,尤其是韋玄成曾經參加過宣帝年間的石渠閣會議,這是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漢庭舉辦的又一次深遠的學術大會。可以說,這次大會奠定了現在經學經典的格局,像大小夏侯傳的《尚書》被定為官版就是源於此會。可見當時韋氏之重。


    後來那句傳唱齊魯的民謠:“遺子黃金滿籮,不如教子一經”。說的就是他們家。韋氏傳到本朝後,依舊家聲不衰,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餘人,為魯國一大望族。


    但不管張衝知不知道這家塢壁主人的背景,都不妨礙張衝知道此地的重要性。


    魯氏壁所處的位置正好在一塊縱橫數十裏的山間盆地之中,它東麵是成縣,北麵是汶陽,兩側又是群山丘陵,人跡罕通,更別說行大軍了。要想去泗水奔襲駐紮在泗水東岸的魯國兵,就隻有此地一條道。而且因為此地如此緊要,張衝懷疑魯國那邊肯定在這裏修築了哨崗或者是探馬。


    然後張衝令哨騎再去探,果然在塢壁的南麵發現一座小砦,看旗幟就是魯國方麵的。


    現在事情難辦了,打的話,不說以他們騎兵如何打下這種堅砦,就說打下了,泗水東岸的魯國兵也就有了警惕,到時候奇襲魯國兵的軍略就要破產。


    一時間張衝陷入了進退兩難之地,於是命眾軍吏到他這裏集合,一起商議下一步該怎麽做。


    突騎軍的軍吏有二三十號人,蝟在張衝邊上七嘴八舌,有說直接衝過去的。有說再繞遠一點的。還有說,直接分兵攻打,然後截殺向西麵泗水去的信報。但張衝都覺得不夠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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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倒是李弼在眾軍吏中不說話。張衝知其有謀,遂問其方略。


    李弼沉默了會,道:


    “凡用兵,沒有不險的。如果最求一切勝券在握,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時候得勝也看天數,但我們為將者自然不能將勝利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虛渺的天數上,所以為將者之謀也很重要。這次韋氏壁阻路,並不是一朝一夕的,按道理之前背旗探哨的時候,就應該將這事探報給渠魁的。這樣我們在籌劃的時候就能將這事考慮在裏麵……”


    他這裏還要說,立馬就被一個性子急的騎屯將給阻了,此將叫段誌,是薛氏壁人,突騎將最早的一員,也是張衝的老弟兄之一。他斥道:


    “都這個時候了,說那些有什麽用?有話就趕緊說。”


    李弼到底還是年輕,以前又是自成一體的沂山寇魁,訓斥人訓習慣了。所以不自覺就說話沒了個重點。這會被突騎軍中的元從將給訓斥,再看周遭軍吏那皺著的眉頭,還有其兄一臉擔心糾結的表情,立馬就意識到剛剛那番話雖然沒說錯,但卻不合時宜。


    李弼立馬糾正,直接道:


    “渠,我意可以鉗馬銜枚,於半夜從韋氏的北麵一側偷偷穿過,然後急行軍,在第二天清晨直接對泗水北岸的魯國兵發動襲擊。”


    說著,李弼就在地上做畫,先是中間畫了一個大方意為韋氏塢壁,然後在它的東麵畫了一處圓,意為韋氏群墓,最後在韋氏壁的南麵又畫了一個小方,意為魯國兵立的小砦。


    這讓原先一些沒有空間感的軍吏都明白了李弼的意思。


    張衝見此策大夥都同意,一拍掌,下令:


    “就這麽辦。一會全軍找避風口休息,然後於子時出發,潛行過韋氏壁。從這裏穿過,到泗水東岸的敵陣大概也就是三十裏,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就在卯初對敵奇襲。不順利的話,那就是盡人事,看天命。”


    眾將得令,稱喏。


    隨後泰山軍突騎就找了一處避風口然後默默等天黑。而誰也不清楚,這次匿行到底能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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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和張衝離開於禁營盤的同一日,也就是三月初五日,濟北相陳珪也提兵四千順著汶水而下,攻打博縣丁盛部。


    濟北相陳珪是在三月初二日停駐蛇丘的,換句話說,他隻在蛇丘停駐了不過三日,就雷厲風行的率兵四千出擊了。


    一方麵可見其能。出征四千所需要的糧秣、丁夫、船隻可不是隨意就能調度好的,但陳珪得益於其優秀的幕府團隊,尤其是號濟北五龍的戴祈、泛昭、徐晏、夏隱、劉彬,皆能籌算讚畫,將籌措錢糧的事弄得井井有條。


    而另一方麵也看出濟北相陳珪有多麽銳意進取。看來其人真的是指望通過這一次平賊之功,洗刷掉伯父陳球一事對家族的影響。


    出兵時汶水上,舳艫相連,筏舟無數,各艨艟上掛著各家族旗及各部主將之旗,“陳”、“戴”、“泛”、“徐”、”夏”、“劉”、“張”、“李”、“周”、“星”,旗幟風卷翻飛,集濟北國一地之精華。


    這也確實是濟北國最近幾十年來最盛況空前的一次集兵。得益於對陳珪的信任,各家族子弟自攜部曲,踴躍投軍。光現在這次出征的各族子弟就有八家,或出兵二百、或出兵百餘,再加上濟北國老卒兩千,最後硬生生匯聚起一隻四千大軍的軍勢。


    這還是濟北王沒答應陳珪之請,沒將他那隻王府鬥劍扈士借給陳珪,不然這隻軍勢還要再煊赫半分。


    此時端坐在艨艟大艦上的陳珪正在坐艦上宴請著各將及各豪強子弟,這會正有豪強子弟借著祝酒在歌頌陳珪興王師,率義旅,奮雷霆之擊,所過必為齏粉。


    而坐在上首的陳珪捋著長髯,雖然嘴上謙虛著,但起自矜意滿之情怎麽都掩不住。也的確,以其精兵虎賁四千,所當不過是不足千人的賊寇,怎麽輸?


    那是怎麽都不會輸。


    別跟他說什麽以弱勝強,也別跟他說什麽敵人是精銳。如果都能以弱勝強?那還攢個屁的兵,至於你說敵人是精銳?我麾下兒郎就不是了?四千精銳打一千精銳,怎麽打,那都是個贏啊。


    所以在此起彼伏的讚歌中,宴會達到了高潮。隻有坐在一角的一人,透過船舷,望著夾著汶水兩岸默默贏糧的丁夫,感歎了一句:


    “民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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