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禁將所部的骨幹將校都喊了過來,上到屯將,下到什將,一共五十四人,將這間泰山府君的祠堂擠得都不能下腳。


    此時於謹已經被於禁的扈兵拉到了一邊,將香案空了出來,案上的土爐裏已經插上了香。


    眾軍校交頭接耳,不知道於禁要搞什麽,皆引頸而盼。


    於禁著絳帕頭,一身黃衣,對祠內眾將道:


    “我剛收到本部軍令,讓我們即刻出發夜襲牟縣。”


    此話一出,眾將嘩然。


    “什麽,怎麽可能。”


    “牟縣不是在我們後麵嗎?”


    “這白天剛走了三十裏,那不是白跑了?要我說啊,當時就不應該打奉高,直接去牟縣不就行了嗎。”


    但也有覺悟高的,正努力和同僚們解釋:


    “上麵看得遠,自然有他們的道理,我們幹就是了。”


    隻是這話一出,就被人嗆:


    “你是上麵的啊?就有道理,啥道理不能和咱們說?不信任咱們?”


    就這樣,兩邊都快吵了起來。


    一波說上麵瞎胡鬧,啥也不是,當初就不應該打奉高。


    另一波說上麵站得高看得遠,咱們別瞎操心,喊咱幹就幹。


    從這裏也看出,於禁部與李大目部的區別。


    李大目部雖然也不是多麽令行禁止,但因為整個部的框架骨幹將吏都是新用的,各將之間也沒太多背後的瓜葛,所以當李大目板著臉下命令時,眾將都不太敢有二話。


    但於禁部不同,他的隊伍主要骨幹將都是原望秦峰的老賊,和於禁的羈絆特別深。這深的好處就是他對全軍的統禦特別好,戰鬥力也高。但壞處就是眾將對於禁沒有畏懼,想什麽就說什麽。


    於禁心裏也在反思,他原先雖然預料到可能出現軍將鼓噪的情況,但真遇到了,心裏還是免不得紮了刺,反思自己是不是過往柔太多,而剛不濟,是不是得讓這些人知道他於文則的手段。


    不過這都是後麵的話,現在他要開始繼續表演了。


    隻見於禁揮手打斷眾將爭吵,提著嗓門道:


    “弟兄們,現在事就這麽個事。我意是遵軍令,簡精兵,輕裝陣,直驅贏縣。”


    這話說完,一個隊將就說了怪話:


    “於頭,咱們就是趕過去了,去了也是送命吧。跑到那,人都要丟半條命,更不用說拿刀去攻城了,咱都是你的子弟呀,可不能這麽輕擲。”


    這話說得於禁怒氣一閃,但他到底有城府,不想這裏橫生枝節,遂順著那人話道:


    “我知道大夥的意思,不是怕跑這些夜路。咱們這些山寮,哪個不是鐵腳板,跑點路怎麽會叫苦。還有,你們可不是我於文則的子弟,咱們都是渠魁的弟兄。”


    說完這話,於禁還看了一眼剛上來說怪話的隊將。


    然後就接著說:


    “大夥擔心咱們這仗能不能打贏。說實話,我不擔心,因為渠魁帶著我們總是戰無不勝的。但我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內心都恐懼,都不敢。那好,那我們就問問鬼神,得好我們就在這泰山府君的祠堂。咱們就問問神隻,看咱們這仗能不能贏。”


    此言一出,眾將驚悚,這於禁還能通鬼神?以前怎麽沒看到他有這個本事。


    然後就聽於禁接著講:


    “一會我就禱告泰山府君,問此戰兇吉。我這裏有一百枚銅錢,等我禱告完,我就會撒到地上,要是都是正麵,就是泰山府君顯聖,而且告訴我們此戰大吉。”看書溂


    說完,正準備禱告,那邊曲將張達就抓住了於禁的衣袖,附耳焦躁道:


    “部將,千萬別這麽做。萬一沒成,到時候眾將皆沮,別說打仗了,就是跑著夜路都要丟一半人。千萬別這麽做。”


    於禁聽了這話,笑了,對張達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相信我。


    張達當然相信於禁啊,就是不相信他,也相信渠魁將於禁一路提拔的眼光。所以見於禁如此信誓旦旦,張達也隻能將信將疑地鬆開了,看於禁如何做。


    於禁持香禱告了一下,然後將香插在了泥爐裏,香煙嫋嫋飄到泥塑的泰山府君像,仿佛正在溝通什麽。


    然後於禁就從扈兵手裏接過一個木匣,然後將匣內的銅錢盡拋地上。


    嘩啦,嘩啦,銅錢撒了一地。


    然後眾將齊齊湧上前,大聲驚唿:


    “泰山府君顯聖了,此戰大吉啊。”


    “此戰必勝!”


    “必勝!”


    這一下群將奮起,踴躍爭進,他們大多都是泰山人,最是信奉泰山府君的。現在神隻都顯聖了,此戰還有什麽說的。


    打!


    見士氣可用,於禁再接再厲,立馬讓幾個扈士拉來幾片木板,就覆蓋在這些神異的銅錢上,邊上又上來四五個持錘的力士,叮叮當當就把這木板釘死在了地上。


    於禁和眾將道:


    “這些銅錢已是府君之物,我們不能動。這裏我把它們覆蓋起來,然後等我們大勝而還,就再來這個祠堂拜祭泰山府君。來,大夥與我一起向府君拜。”


    說完,於禁迴身,對著泥塑的泰山府君像,斂衣而拜。


    身後眾將,皆學著於禁,對泥塑像恭恭敬敬的拜倒。


    未幾,眾將哄然出祠,各迴所部,告眾將士此戰有神鬼相助,大勝。


    一刻不到,於禁部就向著牟縣方向,狂飆突進。


    --------


    四十裏路放現在就是半個馬拉鬆,正規選手都需要跑一個時辰,這還是現代人營養體質、專業訓練都非常高的情況。


    有一說一,張衝的計策是好,將兵家的虛虛實實都用明白了,但人到底不能總指望激發心力就能能把事做成,有時候還是要講究真實的物質基礎的。


    大概在寅時的時候,張衝帶著本部和張旦他的右校尉三個部陸續抵達了牟縣,整整行了三個時辰。


    這會,各部的情況已經送到了張衝這裏,可以說實際抵達的部伍,一半都沒有。這裏麵各部的情況都不一樣。


    比方說李大目部,全部兵額四百,實到一百三十六人,相當於掉隊三分之二,不過李大目解釋,他們挑選的是精銳一百三十六人連夜出發的,實際上是滿額趕到。再說典韋部,兵額四百二十人,實到二百,掉隊了一半。最後是於禁部,最好,全部兵額四百,實到兵三百二十人,僅僅隻有八十人掉隊的。


    至於張衝的本部,那就是應到盡到。


    從這裏也看出各部的情況了,像李大目和於禁部都是老營頭,老兵多。老兵的情況不僅僅是作戰意誌、技藝要比新兵好,最重要的是他們身體素質比新兵要強。


    山寮們沒加入泰山軍時都是食不果腹,渾身精瘦如柴,哪有氣力和脂肪能長時間跑。但入了泰山方後,粟管夠,有油水,訓練足,就越發健壯起來。所以越早加入泰山方的,身體條件就越好。


    看到各部情況,楊衝大致清楚,此刻趕到牟縣外的,也就是一千多兵。


    沒事,就用這千人破了這牟縣。


    之後,張衝就讓各部休息,囑咐輜重兵們把粗鹽下發到每個士兵手上,讓他們混著葫蘆裏的熟水一起喝,補充體力。


    最後他命令,一個時辰後,也就是卯時,天剛放亮之時,全軍開始對牟縣發起總進攻。


    而此刻的牟縣無知無覺,在黑夜裏沒有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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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實際上牟縣並不是無知無覺,至少對部分人來說,這一夜,焦躁難眠。


    在牟縣署衙,此刻燈火通明,來往仆隸不斷被指使著搬運酒肉入堂內。這會,縣尉正和各曹長正一起招待縣內各大豪勢,不光城裏的,城外的鄉豪們也被請入了城。


    這場宴會是從酉時開始的,直接通宵達旦,到這會還沒停。


    有幾個曹長年齡大了,到底有點撐不住,但看到雙眼通紅的縣尉在那裏不斷和各豪族推杯換盞,他們都隻好硬撐。


    牟縣縣尉就是本地人,叫李義。他也不想喝酒,但不喝又能如何,不把這些豪家喝舒服了,怎麽讓他們答應出族兵呢?


    今日旦,當那些隨著縣令張和出陣的牟縣卒狼狽得竄迴城的時候,縣尉李義整個人都懵了。


    縣令死了,營將任霸也死了,然後七百兵出縣,迴來的就隻有三十多潰兵,然後就那些潰兵也被他殺死了。


    那些潰兵一個勁說什麽,都死了,太慘了。弄得全縣人心惶惶的,沒奈何隻能借著些縣卒的人頭穩定人心了。


    殺是好殺的,但這會他們牟縣可真的是沒兵了。李義把巡卒都拉來了,才勉強湊了個一百人。就這點人,城牆上都隻能站一麵。


    沒奈何他隻好厚著顏去約了城中各豪家,讓他們幫忙出兵守城,畢竟守境安民也是有他們一份的。然後就是一頓大宴,直喝的天昏地暗,他李義都往唾器裏吐了三迴了,那些人還在喝。尤其是那些個城外的鄉豪,各個都像是沒喝過酒一樣,死命喝,還不斷來迴竄,真和一群土猴樣。


    但結果是好的,這頓宴下來,無論是城內的豪勢還是城外的鄉豪都拍著胸脯保證,這兵一定出,必須出。


    但有條件,就是戰後他們的部曲得編入牟縣卒的編製,而且還依然是由他們各自的部曲將統領。


    李義聽了這話,內心直罵娘。


    這幫碩鼠,這時候還想挖縣裏牆根。他們那意思就是用縣裏的錢糧給這些豪勢來養族兵。可恥,真的可恥。


    李義一方麵感慨全縣無一忠義,一方麵忙不迭得答應下來。


    最後,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李義長籲一口氣:


    “終於是把這牟縣給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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