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陰郡,成陽縣,薛氏壁。


    鏖戰這麽久,張衝現在有些眩暈,他知道這是沒吃早飯就劇烈運動的結果。


    他到底是缺乏戰陣經驗,不知道出兵大忌之一,就是“滅此朝食”的典故。


    不過,好在他們迅速擊潰了右陣,占據了三道嶺這塊陣地,能以此地修整再戰,不然饑餓難耐,被左陣敵軍覷見機會,就危險了。


    那這時候左山坡的敵軍在幹什麽呢?


    當張衝的步隊衝出壁的時候,在左坡的雷澤水寇一陣緊張,但看到他們徑攻右陣豪強兵時,人人觀望,沒一個想去。


    死的是豪強兵,和我們水寇有什麽關係,再說讓那幫人消耗這個石將軍的銳氣,他們正好坐收黃雀之利。


    但隨後的事,竦震全場。


    這是何人?竟勇猛成這樣。


    一人一馬,橫行無忌,斬將奪旗的事就真實的發生在他們眼前,所有人都呆如木雞的看著那“仲”字旗緩緩飄落。


    屏息無聲。


    還是那個叫細狗的首領,見大夥已被奪氣,為了激勵士氣,才勉力出聲:


    “這這,仲氏兵我是知道的,孱兵弱卒,不值一提,所以那人也不算得什麽。”


    經他這一提醒,旁邊兩賊首也顫顫應和:


    “對對,能擊破仲氏兵算不得啥,細狗上細狗也行。”


    細狗聽這話臉一紅,不過為了鼓舞士氣,也顧不得老臉了,他故作豪邁,拍了拍胸脯:


    “我細狗也不自謙虛,與我一馬,也定十蕩十決。而且我觀那人也不過了了,破仲氏兵易,破賈氏兵難。”


    見大夥費解,細狗莫測說道:


    “這賈氏本也是細民出生,但這代出了三兄弟,龍、虎、狗,都有一時之勇。


    這三兄弟以力稱雄鄉野,後來不知道使了什麽路子,攀附到隔壁東郡聊城縣賈氏,有這層關係,他賈氏才在這成陽縣成了方豪強。


    我和三兄弟中的大兄賈龍比過刀,是不輸我的好漢,那騎士定要在折戟在此人手上。大夥就瞧著吧。”


    說完,細狗篤定抱臂,信誓旦旦。


    他身邊的水匪聽到細狗這話,眾心皆安。但很快,前麵百步處,傳來一聲:


    “敵被我楊茂討取。”


    這楊茂又是何人?那人頭怎麽看著眼熟。


    這會,有賊首不確定的問細狗:


    “細狗,這不會就是你說的賈龍吧。”


    “肯定不可能,那人本事我知道,這楊茂有何能耐,能討取得了他?”


    這會,細狗肯定不能承認,而且隔著這麽遠,他咋知道就一定是賈龍呢?對吧。


    但隨後的事,讓細狗說再多都顯得蒼白了。


    隻見賈氏勇士一死,其陣就崩,然後二道嶺和三道嶺的“孫”“謝”二家就撤得幹幹淨淨。


    一時間,整個戰場竟然隻剩他們這些雷澤水寇。


    望著仲、賈二家族兵被石將軍隊伍追亡逐北的場景,三大水寇一時無言以對,這到底是石將軍太勇?還是那兩家兵太孱?


    而且這事怎麽弄成這樣了。


    明明這次是豪強兵做主力,他們雷澤水寇是客兵,怎麽現在主人跑了,把他們客人留在這了?


    還是之前那個鼓動細狗搶馬的賊首有主意。


    他一拍髀,搖指著東南方的薛氏壁,喜上眉梢:


    “細狗,天賜之機啊,那石將軍所部傾巢而出,那這壁壘又能有幾分防禦。咱們現在攻其壁,定能一鼓而下。”


    誰知細狗不為所動,他淡淡迴了句:


    “然後呢?”


    這話反倒把這人問住了。


    然後不就是搶他母的,辣個娘的嗎?一直不都這麽做的嗎?細狗今個咋了,癡了?


    細狗知道同伴的疑惑,他反手撥開同伴的手,嚴肅道:


    “你也別再犯渾了,以前你利令智昏也罷了,現在咱兄弟都在這,會死人的。


    你說要破壁,說他們傾巢而出,能一鼓而下。


    那我問你,你咋知道人家就傾巢了,還有你說一鼓而下,你拿什麽下?拿你頭撞開那門?


    而且最重要的,你就是打下來又如何?


    對麵有多勇,你自己不會看的?咱們入了壁,正好被人合圍,到時候逃都沒處逃。你還辣娘?你想臨死爽一把,別拉弟兄們。”


    這話說的不客氣,這賊首的臉是青一陣白一陣,但還不敢辯駁。


    隻因誰的實力大,誰的量門大。


    好在另一賊首上來轉圜,他半是勸解半是疑惑,問道:


    “那現在咱們怎麽辦?兒郎們也沒朝食,就列在這半天,各個腿顫。我看呐,這石將軍不僅自己勇,這用兵也有一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戰機。”


    原來,這些水寇們也未進食!


    先前出去樵采的水寇本就是要生火做飯的,後來被張衝帶著突騎一頓攆,飯食不成不說,還要擔驚受怕。


    他們想迴雷澤了。


    但他們能不能走,不是自己能決定的,還得看張衝放不放。


    這邊,張衝所部已經用草繩將俘口綁在一起,這些人也乖順,幾個人一串,動得不動,隻埋著頭,深怕張衝的人多注意自己。


    張衝已經聽到李大目的肚子在叫了。


    大目所部都是新卒,楊茂調度的時候,就將他那個什安排在最後。


    李大目本以為自己的初陣該如何如何,但真上了戰場,他才發現自己腿肚子抽筋。


    不是因為落在最後,他這樣腳上生樁的嫩青,一刀就要被砍死,然後白瞎他這身氣力。


    等他緩過勁,戰鬥已經結束,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衝上坡的,甚至還衝到了張衝邊上。


    而且,即便仗是一點沒打,但李大目這肚子卻一直沒停。


    張衝拍了拍大目肩膀,沒多說什麽,隻從甲衣裏翻出一張胡餅,遞給了他。


    這是臨陣時,度滿塞給張衝的,他一上戰場,熱血衝頂,如何還記得吃個餅,所以就一直留著。


    李大目滿臉發窘,他如何願意接這個,他沒忍住淚,哭道:


    “渠魁,大目給你丟人了,如何再能吃這餅。”


    張衝哈哈一笑,騎在馬上彎腰撫大目背:


    “不吃飽,這力能伏牛的本事怎麽使得上,吃。”


    說完,直接把餅塞在了李大目的手上。


    這時候,楊茂氣喘籲籲的走過來,擰著眉,和張衝報告:


    “渠魁,剛剛打掃了一下陣地,敵軍沒留下什麽幹糧,隻剩些粟也來不及弄。”


    張衝心裏有數,就問:


    “這些人的來路都問清了嗎?”


    “嗯,都問清楚了。我們剛擊潰的是附近成陽縣的豪強兵。領頭的是仲氏,其家主已經被你陣斬了。剩下的賈氏,有個叫賈龍的,稍有小勇,但還是被我討取了。”


    先前楊茂斬殺賈龍的時候,張衝是看到的,得此智勇之士,又有何求呢?


    “卿之驍勇,衝看到了,能得你們這些勇士效死,這天下又如何不能再換份模樣。”


    楊茂謙虛,他說:


    “區區小將,不值一提。對了,我們還問出對麵坡上是何軍了。”


    哦,這個就關鍵了,張衝忙讓他道來。


    “此軍是仲氏募來的雷澤水寇,這次跟著成陽豪強兵來的,我估計他們攻意不堅。”


    這個情報很關鍵,張衝心裏有了主意,遂令楊茂迴去整兵。


    一刻後,張衝所部全軍整備,跟著石將軍的旗幟,就逶迤下坡,行五十步,列陣於左坡下,旌旗招展。


    張衝策馬繞陣前,拍著自己的甲胄,向全軍鼓氣。


    “衝”


    全軍鼓氣,舉兵高唿:


    “衝”


    如此三番,全軍鬥誌昂揚。


    坡上的水寇們,站在高處,將腳下所軍看得清清楚楚,敵軍陣堅列整,又士氣飽騰,這叫他們如何還有戰心。


    細狗也怯,但他能怎麽辦?戰又不敢,降又不甘?


    等等,誰說不能?細狗突然覺得自己打開了思路。


    我是水寇,這石將軍是竄匪,咱寇匪一家啊,咋不能投。


    想罷,細狗將此想法和另兩個賊首說了,誰知,那兩個都不同意。


    一個說,咱有兩百兵,坡下不過才一百,優勢在我,如何不能打?


    一個說,咱攢這些家當用多久,如何能降?彼輩已疲,此時一戰,勝負未可知。


    細狗一聽二人話,哈哈大笑:


    “好,果是我兄弟,方才詐你們的,你們說的沒錯,沒打過怎麽知道不行。”


    說完,就振作精神,把二人臂,豪邁說道:


    “今日,你我兄弟就在這陣前結為兄弟。但敵情危急,一切從簡。待破坡下賊,我們再敘昆仲之義。”


    說完,細狗率先麵東跪下,其他二人也激動,麵東而跪,齊抱拳:


    “今日,我三……”


    這“兄弟”二字還沒說出,細狗就突然跳了起來,拔刀就搠翻了二人。


    這突然的變故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那兩賊寇也有心腹,看到自家賊魁突然被砍翻在地,下意識就拔刀衝了進來。


    他們哪是細狗的對手,被殺了幾個後,才冷靜下來要跑,但已被醒悟過來的細狗麾下,團團圍住,盡死刃下。


    這會,那愛財的賊首還沒死,他吐著血,滿臉恐懼:


    “為什麽,細狗?”


    “為什麽?你知道我多煩你嗎,一直喊我細狗,行不行啊,細狗。你不知道我最厭人叫我細狗。我有名,叫任筠啊。”


    說完,細狗複往這人心口搠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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