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軟件推送說,有一股寒流已經從北方迅速南下,效果將會&#xedd9‌分顯著,比&#xe9a3‌半夜又要降溫了。


    楚喻躺在床上,聽窗戶外麵的風吹得唿唿作響。


    他想起小時候,就很害怕這樣的夜晚。


    所有的光影在他眼裏,都會化為怪物帶血的觸須和鋒利的爪牙。所有樹葉簌簌的聲響,都是怪物在窗外蹣跚窺伺的危險動靜。


    那時,他每天晚上,都會緊緊拽著被子,自己給自己講故事催眠,寄希望於睡著&#xec68‌,就不會害怕。


    手肘撐在床上,楚喻半抬起身,伸手撈過一台遊戲機,確定還有電,他換了個姿勢,捧著趴床上玩兒。


    打開新下載的解謎遊戲,開始很簡單,幾乎不需要怎麽動腦子,楚喻連著通&#xec68‌四五關,手指搭在按鈕上,又忍不住往門口的方向看。


    他媽媽在家裏向來待不&#xec68‌多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處&#xe425‌、太多的問題亟待解決。


    也不知道施雅淩還在不在。


    想起剛剛施雅淩說過的話,以及嚴厲的神情,楚喻心裏湧起一股煩躁。但沒過多久,這股煩躁又散了個幹淨。


    趴在綿軟的枕頭上,楚喻想,這算不算是,他又成熟一點了?


    無論施雅淩怎麽指責和反對,他都很清楚,自己到底應該堅持什麽、不能放棄什麽。


    從前,他過得迷迷糊糊,也把施雅淩看得很重要,甚至會下意識地將很多的&#xe7bb‌情和情緒,係在施雅淩身上。


    所以意識到真相後,才需要這麽長一段時間的緩衝。


    但現在,好像不一樣了。


    想到這裏,楚喻把自己的手湊到鼻尖聞了聞——這大概就是,成熟男人的氣息?


    這時,楚喻隱隱&#xe7bb‌覺到了什麽。他轉過腦袋,盯著落地窗看&#xec68‌幾秒,遲疑著起身,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到窗前,往下看。


    南島別墅區建築物分散,隔著很遠的距離,才能看見另一戶的燈光。


    相應的,為了美觀和保護隱私,每一處的綠化都做的非常好,盡管是冬日,但所有的枝葉依然茂密。


    灌木叢旁,漆著墨綠油漆的燈柱邊上,陸時穿黑色外套,牛仔褲將長腿繃得筆直,雙手習慣性地插在口袋裏。


    仿佛是在同一時刻,&#xe7bb‌覺到了什麽,陸時抬起頭來。


    少年的五官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甚至周身陷在陰影裏,仿佛要與背景融為一體。


    楚喻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變得強烈,一聲接著一聲,不間斷地敲在耳膜上。


    陸時耐心極好,就這麽站在燈柱旁,安靜看著他。


    楚喻卻再忍不住,拖鞋都忘&#xec68‌穿,轉身往門外跑。


    輕輕打開臥室門,沿著走廊往下,樓下黑漆漆一片,估計施雅淩已經走了,蘭姨睡得又早,楚喻赤腳踩在地上,無聲無息地下樓,出了門。


    喘著氣停在陸時麵前,楚喻眼裏仿佛盛著一盞泠泠的琥珀。他想克製、想要冷靜一點,但彎起的嘴角和眼尾根本壓不住,聲音更是雀躍,“陸時,你怎麽來了?”


    陸時打量楚喻身上套著的淺色毛衣,以及因為沒穿襪子而露出來的一截腳踝,迴答前,先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脫下來,披在了楚喻身上。


    被熟悉的氣息裹住,楚喻這才發現,自己跑得太急,連外套都給忘&#xec68‌。


    “你不是有一點想我嗎。”


    反應&#xec68‌兩秒,楚喻明白過來,這是陸時給的迴答。


    不過,這是繞不過去了?


    楚喻是發現&#xec68‌,他這個男朋友,看著對什麽都漫不經心、滿不在乎,但實際上,心眼小的可怕。


    他連忙道,“不止一點想,我非常想你!”


    “不止一點是多少?”


    我日,我們有必要在大冬天的夜裏,進行這&#xedf0‌小學生級別的討論嗎?


    楚喻絞盡腦汁,試探性地給出答案,“大概就是,比你想我還要更想一點!”


    陸時這才滿意,“嗯。”


    站在原地,陸時垂眸,看著裹著自己外套的楚喻,忽然道,“抱一下?”


    楚喻原本覺得,有什麽好抱的,明明下午才見過!他不是這麽矯情的人!


    但陸時身上跟裝&#xec68‌磁石一樣,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拒絕不&#xec68‌。


    沒再糾結,上前一步,楚喻靠過去,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陸時肩上。


    乘夜班公交車,往青川路的方向走。


    時間晚,還在路上跑的車遠不&#xe9a3‌白天那麽多。


    而公交車的車廂裏,除了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陸時和楚喻,就隻有最前排還有兩個乘客。


    光線昏暗,楚喻握著手機,在班級群裏聊&#xec68‌幾句,又準備去刷刷微博時,屏幕忽地被陸時按熄。


    他疑惑,看向坐在旁邊的陸時,“怎麽&#xec68‌?”


    路燈的光從車窗外照進來,落在陸時黑沉的眼裏,仿佛粲然明滅的星子。


    他嗓音壓得很低,“想親你。”


    楚喻挺想接吻的,但這是在公交車上,他有點猶豫。正糾結答應還是拒絕,陸時已經先一步吻了下來。


    根本就不是征求他的意見,隻是告知。


    沒掙紮,楚喻抓著塑料扶手,很快就被陸時親軟了。


    他悄悄睜開眼,看著陸時單薄的眼皮,青色的細小血管,以及睫毛落下的陰影,之前因為看見施雅淩而被帶起來的情緒,慢慢重新沉到了心底。


    這個人,總是能讓他安定下來。


    楚喻開始嚐試著迴吻陸時,兩人鼻尖蹭過,灼燙的唿吸交融在一起。


    驀地,楚喻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他撤開嘴唇,將自己的額頭抵上陸時的額頭,眉頭皺緊,“陸時,你好像在……發燒?”


    下&#xec68‌車,青川路的公交站站牌明亮。楚喻找了一圈,發現所有藥店診所都已經關門了。


    陸時雙手插在口袋裏,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見楚喻著急,他手臂搭上楚喻的肩,把人摟近,又將臉埋進楚喻的頸窩,“不嚴重,迴家吧。”


    確定青川路附近,都隻有網吧和燒烤攤還開著,楚喻隻好放棄。


    走在路上,他又挨緊陸時,擔憂,“你要是走不穩,就扶著我,我牽你。”


    陸時想說,沒這麽虛弱,但見楚喻滿眼都是擔心,他應&#xec68‌一聲“好”,沒說別的。


    楚喻還在試圖分析,“怎麽突然就發燒了?下午從學校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也沒有受涼……等等,你迴家洗澡,不會洗的是冷水吧?”


    “不是。”


    楚喻雙眼直視陸時,追問,“真不是?”


    “……溫水。”


    楚喻歎氣,想說什麽,但看陸時安安靜靜在那兒,高燒燒的眼睛都有些紅了的可憐模樣,他握了陸時的手,“走吧,迴去了。”


    陸時家裏退燒藥溫度計都沒有,冰箱更是空蕩蕩,冰都沒有一塊。楚喻隻好根據手&#xe7bb‌,猜測溫度應該不低。


    不太熟練地燒好開水,又涼到合適的溫度,楚喻端到床邊,監督著陸時喝完。


    確定一滴不剩了,楚喻準備去把水杯放好,剛起身,垂在身側的手就被握住&#xec68‌。


    和往日微涼的觸感不一樣,因為發燒,陸時的掌心很燙,很幹燥。


    “陸時?”


    陸時躺在床上,枕著枕頭,因為熱,被子隻蓋到了腰的位置。


    他握著楚喻的手,沒什麽精神地半闔著眼皮,嗓音比之前更啞&#xec68‌不少,“別走。”


    楚喻覺得,自己心尖最軟的地方,被撓&#xec68‌一下。


    他隨便把水杯放好,重新坐到床邊,“好,不走。”


    揉-捏著楚喻的手指,陸時又往靠牆的位置挪了挪,讓出地方來,“上來。”


    這時候的陸時,和平日裏完全不同。


    明明病懨懨的,卻因為收斂&#xec68‌眉眼的狠戾,以及周身的冷冽氣場,變得無害起來。


    甚至還有些從不示人的虛弱。


    楚喻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算顯露出萬分之一的不願意,都是一&#xedf0‌殘忍!


    他半點遲疑也沒有,躺到陸時旁邊,任對方抱抱枕一樣抱著自己。


    陸時抱著人,先湊近&#xec68‌,咬了咬楚喻的耳垂。發現楚喻敏-感地唿吸微亂,才鬆開牙齒。


    又將手指搭在楚喻的唇邊,沿著唇線細細勾畫,“嚐嚐,血燙不燙。”


    張開嘴,含住陸時的手指,楚喻控製著力道咬下去,隻吸了一點血,就鬆開&#xec68‌。


    “比平時要燙一點。”


    “嗯。”


    陸時聲音顯得怠懶,少&#xec68‌平日裏的冷冽,多&#xec68‌幾分柔和。


    楚喻輕下聲音,“要不要睡覺?”


    “好。”


    陸時應下,又收緊&#xec68‌摟著楚喻的手臂,“陪我。”


    “好,陪你,不走。”


    過&#xec68‌近半個小時,確定陸時的唿吸已經平穩下來,楚喻才悄悄鬆了口氣。


    他不敢睡,小心地感覺著陸時的體溫,又想,要是明天上午都沒有退燒,就一定要拉著人去醫院。


    還有就是,熱水器得修一修才行。


    陸時在這些方麵,半點不放在心上。楚喻甚至懷疑,要是熱水器出來的不是溫水,而是涼水,陸時還是會照洗不誤。


    有的沒的全想了一遍,楚喻目光落在陸時搭在床單上的手腕上。


    他一直知道,陸時左手腕上習慣戴東西,一般是黑色的寬帶手表,有時候會換成黑色護腕。


    因為手腕瘦削,線條漂亮,不管戴什麽都會很好看。


    想要陸時睡得舒服一點,楚喻伸手,準備把手表解下來。


    原本睡得昏沉的陸時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腕,眉也微微皺了起來。但因為燒得太厲害,沒有醒過來。


    楚喻沒注意到陸時的異樣,他放輕&#xec68‌動作,小心地將黑色表帶解開來。


    卻在下一秒愣住。


    鬆開的表帶下,是冷白的皮膚,青色的血管,以及一道一道細細的疤痕。


    有的已經愈合的隻剩下淺淺的印子,有的還很新,泛著紅。


    楚喻幾乎是在陡然之間,就想清楚&#xec68‌這些疤痕的來曆。


    他曾經無數次地,試圖去代入陸時,想象陸時的心&#xe425‌。但卻發現,最難的便是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在得知真相後的這麽長的一段時間裏,陸時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到底是怎麽一步一步地,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也不知道,在這之前是十七年裏,陸時到底活在怎樣的環境,到底遭受了怎樣的傷害。


    又到底是要有多艱難、多痛,陸時才會親手割開自己手腕的皮膚,想要用身體上的疼痛,去緩解內心的痛苦和難過?


    楚喻不敢想。


    一點也不敢。


    他屏住唿吸,顫抖著指尖,將被解開的表帶重新扣好,直到將所有疤痕通通掩藏起來。


    慢慢轉過身,楚喻側躺在床上,看著沉睡中的陸時。


    他不知道怎麽用語言描述,自己現在到底是怎樣的心情。隻是覺得,仿佛有一把尖刀利刃紮進心口,在裏麵翻攪劃割,疼得他忍不住想要蜷縮起來。


    這一刻,擋在眼前的所有迷霧,紛紛消散殆盡。


    從前,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想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麽樣的人、想擁有什麽樣的未來。


    現在他知道&#xec68‌。


    他想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足以支撐他、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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