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煩啦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幾近哭喊道:


    “我這輩子沒有過什麽遠大理想,我不像你們,整天抱著救國的白日夢!我隻想和我那幫兄弟在這個見鬼的世道好好活下來而已,這有什麽錯的?”


    是啊,到底有什麽錯?煩啦打一開始就隻是想帶著那十一條人命活下來而已,其他什麽根本就沒多想過。


    可結果到了現在呢?他們不是蒼蠅了,他們當了人,可他們死了!這他媽又有什麽用?人命不是這樣用來浪費的。


    麵對煩啦的怒火,死啦死啦恍然之間仿佛又迴到了在南天門上堅守的那個時候。


    在那個時候,孟煩了也是這樣跟自己說著差不多的話的,區別僅在於這兒不是南天門,煩啦也不是孟煩了。


    沉默了半晌,就在煩啦覺得死啦死啦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聽進去的時候,死啦死啦終於開口了。


    “你們別太瞧得起我,我其實以前也你們一樣。”


    就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樣,煩啦不可思議的抬起頭,連眼淚都不擦就那樣問道:“你說什麽?”


    死啦死啦沒再理煩啦,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手裏的槍,像是中邪了一樣自言自語道:


    “我民國二十五年從軍,二十六年開始打仗,我們死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一直看著,心裏很痛,一直很痛……”


    這句別人聽起來不知其所然的話卻被煩啦輕鬆的理解了。


    死啦死啦並不像是他展現出來的那樣是個短兵相接的天才,他的一切戰鬥經驗都來自於一場又一場的敗仗。


    煩啦笑了,因為他突然發現死啦死啦其實和自己一樣,都是一直打敗仗的人。


    但煩啦很快便笑不出來了,因為死啦死啦已經在努力打勝仗了,而自己呢?卻又在為了活著而逃亡。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敗兵,而且比你們還更慘。南陽、襄陽、賒旗店、長台關、正陽關、穎水、汝水、巢湖洪澤湖、鎮江、南京、懷寧……”


    一個又一個的地方名字就像報菜單一樣,煩啦想阻止死啦死啦繼續說下去,卻不知道如何打斷。


    “上海、淮陰、蘇州、杭州、黃埔江、太湖、南通、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漢口、修水、宜昌……”


    像是終於把菜單報完了一樣,死啦死啦臉上露出苦笑停了下來。但煩啦清楚,死啦死啦絕對沒有說完整。


    “我說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這麽多地方,比法國還大好幾倍,結果呢?全都沒了。”


    “不拉屎會憋死我們,不吃飯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覺活四五天,瑣事養我們也要我們的命。家國淪喪,我們倒已經活了好幾年,我不懂——我隻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


    煩啦下意識的問道:“那什麽才是事情他本來該有的樣子?”


    死啦死啦搖搖頭:“我不知道。”


    煩啦盯著死啦死啦道:“你難道不覺得你說的話很自相矛盾嗎?”


    一個假千總一個逃兵,此刻雙方已不複剛才最早的劍拔弩張,雙方就這樣麵對麵站在一起,挖掘著另一方的過去。


    煩啦突然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死啦死啦。


    他不知道白天那個一直笑著臉的死啦死啦是真的,還是現在一臉愁苦的死啦死啦是真的,或者其實兩個都是真的。


    死啦死啦道:“不覺得,雖然我不知道什麽是事情他本來應該有的樣子,但我知道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天天打仗死人,沒有哪裏能夠安生,到處都有餓死人的情況,家破人亡是再常見不過的場景。


    煩啦說不準這個樣子怎麽樣,但他也知道,這絕對不是正常人應該活的樣子。


    煩啦短暫沉默了一下後道:“你是絕對做不到的。”


    “可那也好過什麽都不做,隻是在那看著說著,不是嗎?”


    死啦死啦忽然又笑了起來:“煩啦你要知道,有時候一些事情不在於你知不知道要怎麽做?而是在於你做不做。”


    光說不練是沒有用的,空談誤國,死啦死啦從很久以前就用人命從那些大人物身上明白了這個道理。


    所以死啦死啦的目標一直很簡單:“做事”,不管做的是什麽事,可隻要做了,那就一定要比不做好。


    煩啦再一次沉默了,若是死啦死啦說的盡是些假話,煩啦現在早已經繼續破口大罵起死啦死啦。


    可煩啦沒有,因為煩啦發現死啦死啦雖然說得聽起來有些令人迷糊,但每一句都是真真實實的。


    沒有什麽升官發財或者之類的願望,自己眼前這個被稱作死啦死啦的家夥隻是單純的想做事,僅此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煩啦不再迴答,死啦死啦也不再繼續說話時。


    兩個人就那樣靠著樹坐下,抬頭看著月亮,好像月亮有多麽的吸引人一樣。


    而這一切都在死啦死啦從懷裏掏出一張發黃的紙張,朝煩啦遞過去時被重新結束。


    “煩啦,你拿著。”


    煩啦像是開玩笑一樣道:“怎麽,時候到了要槍斃我了?好心讓我死前寫完遺書?”


    話雖這樣說著,煩啦還是老老實實伸手接過了那張紙,那上麵密密麻麻像是螞蟻爬一樣的字讓煩啦格外好奇。


    至少要死前,我也得看一眼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吧?


    但當眼睛看清楚那上麵的寫的到底是什麽時,煩啦愣住了。


    “康納·格蘭特,奧爾良波西頓村人。”


    “羅尼·馬科斯,第戎阿希爾村人。”


    “安德列·貝內利,歐尼亞克人。”


    ……


    一個又一個的人名和地名拚湊出了這張紙的全部內容,煩啦甚至在上麵還看到了自己那幾個死去兄弟的信息。


    煩啦的手開始抖了起來,這張輕飄飄的紙此刻在他手裏竟是猶如鎧甲一般沉重,重到煩啦必須得雙手一起才能拿住。


    近三百多個人名,每一個都是死啦死啦親自詢問出來的,就連那些新加入的逃兵都沒有落下,全都被記在了上麵。


    煩啦原先以為死啦死啦不過是走個流程,可他卻沒想到,死啦死啦原來一直都記著這些在他們眼中毫不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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