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蓉和喬心玉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因喬騰的緣故,往日梁德帝見到喬心玉,都多是一派仁慈長輩的模樣。


    但今日他眉眼冰冷,垂眸看下來時,氣勢壓人。


    “你失蹤了一月有餘。”梁德帝頓了下,問:“你去了哪裏?擅離王府,該當何罪,你難道不知?”


    柳月蓉頓時扭頭盯住了喬心玉。


    她看喬心玉怎麽答。


    是順著蕭嬤嬤的話說嗎?


    可蕭嬤嬤都死了。


    她也想死嗎?


    柳月蓉的身子因為激動而微微發著顫。


    她如今知道母親口中所說的——身在內宅,哪怕手中沒有利劍,也能殺人於無形。


    “為何不說話?”梁德帝語氣更冷,“怎麽?眼下知道害怕了?”


    喬心玉深吸了一口氣。


    腦中盤旋而過薛清茵說過的話。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撒謊。”薛清茵道,“尤其是對著皇帝這樣的人。”


    雖然梁德帝總是表現得對喬家很看重,但喬心玉很少見到皇帝。


    可她清楚記得,先前有一段時日,宣王奉旨平安西軍,薛清茵幾乎日日都要進宮去麵聖……


    她……選擇信薛清茵。


    喬心玉“噗通”一聲跪了地,隨即重重磕了兩個頭,道:“不敢欺瞞陛下,一月前,我隨魏王大軍一同去了益州。”


    柳月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喬心玉瘋了?


    她竟然自己說出來了!


    “大軍出征,卻攜帶家眷。乃是觸犯了軍規死罪。”梁德帝麵色一沉,冷聲道。


    喬心玉無奈心想,是啊,但魏王可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皇帝……會讓她死嗎?


    喬心玉垂著頭,應聲道:“是。”


    沒有半點反駁之意。


    梁德帝麵容微冷,又問:“隨軍是你想的,還是魏王想出來的?”


    柳月蓉有些急。


    喬心玉必然會說是魏王了。


    但喬心玉動了動唇,她又磕了個頭,道:“是我求殿下帶我去的。”


    柳月蓉這下徹底弄不明白了。


    喬心玉瘋了?


    梁德帝淡淡道:“我知曉魏王在這些事上,過於隨心所欲。你不必為他遮掩,老實說,究竟是誰的主意?”


    “是我,是我……”喬心玉抬起臉,這才哽咽道:“我聽聞父親在益州失蹤的消息,心急如焚,日夜難安。我想著我進魏王府時,我爹娘也未能在身邊相送。如今我有了身孕,父親卻無緣得見他的外孫……我實在按不住,便去求了魏王。”


    “殿下無奈,隻得帶我喬裝隨軍。”


    “可沒想到這一去,宣王救下了我的父親。而我卻從此沒了丈夫。”


    喬心玉說著說著,眼淚再難自抑,落了下來。


    她說的盡是自己當時思念父母的心情。


    落淚是自然而然的事。


    柳月蓉立時慌了。


    這是……苦肉計?


    這是以退為進?好求得父皇的寬恕?


    柳月蓉忙轉頭去看座上的梁德帝。


    梁德帝的眉頭皺了下,他歎道:“世間唯骨肉親情難割舍。你不顧身孕,冒死奔向益州,本也是孝道。”


    喬心玉道:“今日在陛下跟前說出這些話,並非是求陛下輕饒。我知曉我犯了大錯。隻是想著,已犯大錯,便不能再欺瞞陛下了。陛下既問,我便如實答之。”


    梁德帝又問她:“但你既與你父母團聚,又何必急著迴京?難道不正是因為怕朕發現你不在府中,降罪於你?”


    喬心玉道:“聽聞魏王死訊後,我便想著,無論如何要留住這個孩子……”


    她遲疑片刻,道:“我不敢再留益州。而父母如今也無性命之憂,我即使遠在京城,也能心中歡喜了。”


    梁德帝沒問她為何不敢繼續留在益州。


    隻道:“你是個好孩子,也該是個好母親。……起來吧,不必跪著了。這個孩子確要好好保住才是。魏王隻這一個子嗣了。”


    喬心玉麵露茫然之色,看了看柳月蓉的方向。


    梁德帝道:“魏王妃這胎未能保住。”


    這話當著麵說出來,對柳月蓉來說簡直是莫大羞辱。


    她發著抖,幾乎站立不住。


    難道此事……就這樣……就這樣輕飄飄地揭過了?


    “不知喬側妃一路上是怎麽迴來的?”柳月蓉憋不住問出了聲。


    梁德帝也眸光一暗:“是啊,你一個弱女子是怎麽迴來的?這沿途難免有山匪、賊人。”


    喬心玉道:“是一群人……”


    一群人?


    柳月蓉心下冷笑。這算什麽說法?


    喬心玉頓了下道:“我……不知該如何向陛下說。”


    是不敢說吧。柳月蓉心道。


    喬心玉接著猶豫道:“他們模樣落拓,身佩長劍,似是流浪了數月。但我瞧他們卻……像是軍中人。我父親便是行伍之人,自有共通之處,那是怎麽也掩蓋不去的。”


    編得也太離譜了。柳月蓉皺眉。


    天外飛人來護送你嗎?


    梁德帝卻問:“哦?他們身上可還有什麽特征?”


    喬心玉猶豫道:“手腕處,似是繪了什麽圖案,看不分明。”


    梁德帝心中已然猜到。


    “真是巧啊。”他道。


    如此一來,一切都對得上了。


    他初時以為他們在城郊殺人,是故意向他示威。


    但如今他們的家人都求到宮中來了,顯然是一副認輸的姿態。


    那他們殺的人,就是針對喬心玉來的殺手了。


    誰人不希望喬心玉活著?


    她行事低調,京中沒幾個朋友,也少與人結仇。


    而誰人又如此緊迫,非要趕在入京城前殺人?


    是誰知曉殺手身亡,未能成功之後,便急匆匆趁著夜色都入了宮“告狀”?


    梁德帝的目光落在了柳月蓉身上:“魏王妃,可還有話說?”


    柳月蓉不知道該說什麽。


    繼續逼問喬心玉?還是裝傻任由此事含糊過去?


    她不甘心……


    柳月蓉道:“哪裏來的這樣一支軍隊?”


    她說著頓了下道:“兒媳並非是疑心側妃,隻是想著她是如何在戰場上毫發無傷歸來的?連殿下都未能歸來……難道那神兵天降隻護佑她一人嗎?卻不知與她又是何關係?”


    梁德帝麵容古怪。


    青珪軍為何護佑她一人?


    他倒知道原因。


    他們自詡君子,見有孕的柔弱婦人身陷險境,自會出手相助。


    這幫人素來如此……


    真是多少年都不曾變過。


    “父皇……”柳月蓉禁不住又出了聲。


    梁德帝看向喬心玉:“朕罰你三年月例,三年內不得賞賜,再禁足半年。為救父而離京,本也該是一段佳話,隻可惜不能為外人知曉。如此處置,可有異議?”


    喬心玉心底一鬆。


    “柳月蓉的小心思在他跟前是藏不住的,她便是將自己說得再無辜且無害,都無用。他不相信純潔無辜的小白花。在他跟前,當先自曝其短,反而才能讓他對你多一分相信。”


    這是薛清茵的話。


    當時喬心玉還多嘴問了一句“小白花”是什麽。


    薛清茵說的……沒錯,都沒錯!


    喬心玉收攏心緒,還要跪地謝恩,卻被一旁的內侍一把扶住了。


    內侍道:“小心身子。”


    喬心玉便隻好隻是嘴上道:“多謝陛下大恩大德。”


    這一幕大大刺激了柳月蓉,她將什麽隱忍統統扔到了腦後,問:“父皇,那支軍隊不再問問了嗎?”


    梁德帝淡淡道:“朕見過他們,朕知曉那是些什麽人。既然魏王妃這樣好奇,過兩日也一並去見見吧。屆時,朕還要好好問一問,他們殺的……都是些什麽人。”


    柳月蓉心間猛地一顫,隻覺得好似被皇帝看破了。


    “迴去吧。”梁德帝道。


    柳月蓉隻能行了禮,心下惴惴不安地轉身往外走。


    喬心玉也要離開,卻被叫住了。


    “路上遇見了人想殺你?”梁德帝問。


    “是,陛下怎麽知道?”


    “你知道是誰要殺你嗎?”


    “我……”喬心玉頓了下,道:“我懷疑是王妃。”


    梁德帝笑了:“說的倒盡是實話。”


    喬心玉便又要告退。


    梁德帝卻突然又出聲:“誰教你的?”


    喬心玉一下僵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這裏還有這話等著她!


    “怎麽?前頭都說了實話,輪到這裏便反而欺瞞起來了?”梁德帝的語氣不冷不熱。


    喬心玉深吸了一口氣,心下百般念頭流轉。


    說出來對薛清茵會有什麽影響?


    她還想做宣王府的耳目,若說了,豈不是便不成了。


    梁德帝會不會還懷疑她串通宣王府害死了魏王?


    這廂梁德帝並未催促她,隻冰冷地注視著她。


    那壓力無聲,卻格外沉重。


    半晌,喬心玉抬起頭道:“……是宣王妃。”


    “果然是她。”梁德帝頓了下,“她自己不知道她的行事風格何等紮眼嗎?放在你身上,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喬心玉心下一緊,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在皇帝麵前便都是如此,再八麵玲瓏也派不上用場。


    梁德帝緊跟著問:“她如何教你的?”


    喬心玉吐了口氣,這話她會。


    她道:“宣王妃教我,撒謊的最高境界……便是不要撒謊。”


    梁德帝麵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道:“她沒教錯。你現在選擇老老實實供出她,也是因為她教你的這句話嗎?”


    喬心玉鬆了口氣,窺了窺梁德帝的神色,便試探著附和道:“是。也正是宣王妃教我路上怎麽做,方才安然無恙,直到遇上那些殺手。”


    “嗯?還教你什麽了?”


    喬心玉便又說了路上的事。


    梁德帝的嘴角抽搐了下:“……是她才能做出來的事。如今險些將你也教壞了。”


    喬心玉聽著話,隻覺得說不出的別扭。


    她不知道梁德帝這話語間的,究竟是喜歡晚輩的親昵,還是上位者的陰陽怪氣。


    這時,梁德帝又問出了要命的問題:“魏王之死,你認為和宣王有沒有幹係?你覺得宣王妃為何要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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