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薛清茵小憩一覺起來,便發覺外頭熱鬧了許多。


    雲朵得了她的授意,出去怒斥道:“吵鬧什麽?”


    外頭的人答道:“王要在此地設宴,宴上盡是梁朝風味,也好叫貴人高興些。”


    雲朵馬上將話轉述給了薛清茵。


    薛清茵很滿意。


    她挖一個坑,孟族王就踩進去,嚴絲合縫。


    心頭是這樣想,麵上卻是露出了不快之色,然後轉身走到床榻邊又睡了下去。


    雲朵有些慌亂:“您……您病了嗎?”


    薛清茵身都懶得翻一下:“沒睡夠。”


    雲朵幹巴巴地應了聲:“哦。”


    天色很快變得更暗了。


    孟族王來到了薛清茵的院中。


    “為何不見宣王妃?”他問。


    答話的是阿卓:“貴人還在歇息。”


    孟族王驚奇道:“外頭的動靜未能將她吵醒?”


    阿卓低聲道:“醒了,不大高興,又接著去睡了。”


    孟族王沉默了下。


    一步一步得到他想要驗證的結果,他倒也沒有多高興。


    因為這看上去……宣王妃很在意那個男人。


    “我進去瞧瞧,萬一是病了呢。”孟族王說著,便推門走了進去。


    薛清茵裝睡的功夫不怎麽到家,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便立即坐了起來,怒氣衝衝道:“怎麽又來攪擾?”


    孟族王繞過屏風,見到了薛清茵。


    她攏著衣衫,頭發有些淩亂,因為憤怒的緣故,粉麵含春,自是別有一股風情。


    孟族王怔忡片刻,方才出聲道:“不起身吃些東西?”


    薛清茵不高興地道:“不吃。”


    孟族王別有意味地道:“今日倒與前日不相同……可是哪裏不適?我叫個大夫來給你瞧一瞧?”


    薛清茵抿了下唇,嗔怒道:“外頭吵得我頭都要裂開了,哪裏有興致吃什麽?”


    孟族王實在是很少見她這般小女兒情態。


    這兩日是一口氣全見著了。


    孟族王心下意動,但提防之心頓時又更深了。


    這個“丁旭”實在非一般的重要啊……


    “我已命他們輕手輕腳些,卻不成想還是驚著了你。既你心有不快,便隨我出去,將那些個人該打的打,該殺的殺。”孟族王道。


    不經意間透露出幾分殘忍來。


    薛清茵猶豫地看了看他,像是在猜測他此時的想法。


    而後她終於鬆了口:“好吧。打殺也不必了。真搞得我好似禍國妖妃一般了。”


    孟族王哈哈大笑:“你不是說那是誇人的話嗎?”


    薛清茵起身,披上外衣,又攏住披風,頭也不迴地道:“可誰叫她們下場都一個比一個慘呢。”


    孟族王歎道:“你這樣聰明,不會死的。”


    薛清茵瞪他:“我還當你要說會護住我……原來我還得靠我自己。”


    孟族王道:“我想,且看你願不願給我這般機會了。”


    薛清茵撇嘴,走在前道:“那還是別給了。王的心不誠。”


    孟族王心道你也不誠,又怎能讓我誠?


    此時賀鬆寧已經被人引著進門落了座,連同那個被他拿來做擋箭牌的“假兄長”益州司兵丁武,也被帶進了門。


    除此外,還有兩三個大臣,看著都是孟族王身邊的近臣。


    他們對賀鬆寧二人的出現有些詫異,大抵是沒想到除卻姚明輝這樣的梁人外,竟然還有人配與他們坐在一處。


    “吱呀”一聲,凝滯的氣氛驟然被打斷。


    那是門開了。


    薛清茵先行走了出來。


    賀鬆寧自然而然地抬眸望去。


    哪怕身在孟族,她也依舊身著梁朝服飾。那柔軟的一抹粉,與周遭的孟族女子全然不同。


    一刹間。


    賀鬆寧以為薛清茵會與他對視。


    但薛清茵的目光始終沒有落到他身上。


    那孟族王緊跟著走出來,二人便一並邁下台階,走到院中。


    賀鬆寧不自覺地扣緊了手指,腦中冷冰冰地想……她敢叫宣王看見這樣一幕嗎?


    她倒實在是憑著美貌,在何處都混得風生水起……


    “你可曾見過她?”孟族王突然問賀鬆寧。


    賀鬆寧:“不曾,她是什麽人?”


    孟族王笑道:“她是宣王妃。”


    賀鬆寧扯了扯嘴角:“如我這般出身,哪有機會見到宣王妃?”


    “哈哈,那你今日倒是有幸了。”


    “是啊。”


    薛清茵冷笑一聲:“拿我當什麽?當戲瞧嗎?”


    孟族王斂了笑容道:“失言。”


    這話頓時又令賀鬆寧刮目相看。


    孟族王這樣捧著她?


    一族之王,竟都自認“失言”。


    此時有孟族奴隸端著食物呈上來。


    孟族王當即下令分下去,又叫幾個孟族奴隸來跳了會兒舞。


    薛清茵看得昏昏欲睡,但還得演啊。


    她至始至終都沒有向賀鬆寧看過一眼,轉而頻繁地低頭去看盤中的食物,手中的筷子,自己的袖口……


    終於。


    一個時辰過去了。


    薛清茵估摸著差不多該退場了……


    “丁旭。”孟族王突然叫了賀鬆寧的假名字。


    他問:“你既如此擅長繪圖,那可會畫人?”


    不等賀鬆寧迴答,他便指著薛清茵道:“你來為宣王妃畫一幅圖如何?”


    薛清茵當即反對:“作甚?我還沒死,便要為我留遺像了?”


    孟族王:“……”他無奈道:“我想日日將你畫像掛在我屋中,不可?”


    賀鬆寧聞聲,額角的青筋蹦了下。


    但很快他又將那種種情緒掩了下去。


    “沒什麽不可,但要我坐在這裏由他畫上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我怎麽坐得住?”薛清茵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的不樂意。


    “也是……”孟族王扭頭對賀鬆寧道:“你記性如何?見此一麵,可能憑記憶畫下?”


    賀鬆寧腦中不自覺地浮現了薛清茵的模樣。


    一根頭發絲。


    一點裙擺上的綴飾。


    俱都分外清晰。


    他嘴上道:“有些難。”


    “試一試。”孟族王這話一出,便是不容他拒絕了。


    孟族王道:“我看著你畫。”


    賀鬆寧頓時心生警惕。


    孟族王在懷疑他的身份了?


    薛清茵顯得百事不沾,掩唇打了個嗬欠,推開跟前的食物,起身迴屋。


    而孟族的奴隸已然將筆墨紙硯擺在了賀鬆寧的麵前。


    孟族王又款款走到一旁,當真垂首認真地看了起來。


    賀鬆寧隻得提筆。


    他學過詩文,也學過作畫,君子六藝無一不通。


    他畫飛蟲走獸,他畫頑石流水,卻隻畫過兩個人。一個是薛清荷,一個是他不曾謀麵的母親。


    今日卻要畫薛清茵……


    賀鬆寧下筆。


    該畫生疏些,他想。


    畢竟今日才見一麵……


    可那筆觸隨手卻不隨心。


    薛清茵穿著紫色衣裙,腮邊垂下流蘇的模樣,漸漸躍然紙上。


    一筆一畫,精細動人。


    她抿起唇角,笑得嬌俏,眼底光彩熠熠,似是帶著一分依戀討好之意。


    孟族王看得入神。


    等到賀鬆寧收筆時,他方才驟然驚醒,低聲道:“畫工絕佳……如佳人在眼前。”


    但緊跟著孟族王話音一轉:“但你今日才隻見她一麵,怎的畫出來的,卻是她身穿紫色衣衫,做另一副打扮的模樣?”


    賀鬆寧不急不忙:“我想此色更襯她,便擅自做了更改。何況這才見一麵,方才宣王妃身上的衣飾長得什麽模樣,我已記不清了,便隻好自己發揮。”


    孟族王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躬下腰,小心翼翼地親手收起那幅畫,道:“有重賞。”


    然後便迫不及待地抱著那幅畫迴去了。


    賀鬆寧看了看他的背影,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憎。


    他拿畫急著迴去作什麽?


    賀鬆寧迴頭看了一眼背後緊合的門,和丁武一起離開。


    不多時,有人將賞賜送到了他的手中。


    賀鬆寧抱著賞賜,壓低聲音問丁武:“為何宣王妃的門外守衛如此至少?”


    丁武歎道:“今日孟族王待宣王妃是何種情意,你也見識到了……宣王妃不願被看管起來,孟族王便也依言而為之了。”


    賀鬆寧眸光一閃。


    沒有再說話。


    夜色愈濃。


    薛清茵一個翻身,便瞥見了一道身影從窗外翻進來。


    與她剛穿越過來那日何其相似……


    她心道總算來了……


    她捏了捏指尖,忍住了抄起瓷枕砸過去的衝動。


    “清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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