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這會兒卻顯得淡定許多,她道:“就說我不在。”


    小廝傻了:“啊?這、這怎麽能說您不在呢……”


    薛夫人淡淡道:“本來就該不在的,我這就要去城郊的莊子了。”


    她頓了頓,道:“就說我去郊外散心了,興許要住個十天半月的,你們也不知我什麽時候迴來。”


    薛夫人說著便站起身,吩咐身邊的丫鬟:“去收拾東西,這就走。”


    “真走啊?”丫鬟也呆了呆。


    “嗯,真走。”


    如今留在薛夫人身邊的,那都是親近妥帖之人。薛夫人一下令,雖有猶疑,但還是照辦了。


    不多時,他們便收拾好了東西,徑直從許家的後門溜了出去。


    薛老太爺在外間漸漸等得不耐煩起來。


    他身邊的長隨,窺了窺老太爺的臉色,不由出聲斥責道:“商賈之家,就是上不得台麵。哪有叫長輩久等的道理?也不知道先請您進去坐下。”


    薛老太爺這才淡淡出聲:“罷了,本也不會在這裏多作停留。”


    長隨點點頭。不錯,等薛夫人一出來,他們便會一同啟程迴薛家本家去。


    這廂說完話,便見許家的下人快步出來了。


    “迴老太爺的話,實在不巧,夫人今日一早就出府了。”


    薛老太爺麵色變了變,他身邊的長隨當先喝道:“你不會是編了胡話來蒙騙老太爺吧?”


    “不敢不敢,小的沒有半句假話。”那許家下人心道,反正也不能當場來道雷劈死我吧?


    薛老太爺皺了下眉:“看來是真出去了。”


    薛夫人雖然兇悍,但那隻是在薛成棟麵前。若是見了薛老太爺,饒是誰都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應該不是撒謊。


    薛老太爺道:“派個人去找你們姑奶奶。”


    “那可說不好什麽時候能找迴來。”許家下人用最慫的語氣,說著最硬氣的話。


    薛老太爺麵色微微一沉:“你們許家如此推搪,是故意與薛家作對嗎?”


    那下人麻溜跪了地,道:“小的不敢啊,天地良心,小的說的話,句句屬實!是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迴來啊……近來、近來姑奶奶心情也不大好,每日裏總要出門散散心。”


    薛老太爺沉默了。


    這許家的下人跟沒長膝蓋似的,說跪就跪,若再強勢問責下去,倒顯得薛家過了分,沒將姻親放在眼中。


    薛老太爺還是要臉麵的。


    他道:“罷了,今日你們姑奶奶迴來後,告訴她明日我再來。”


    下人連連點頭。


    一炷香的功夫,薛老太爺迴到了薛家。


    薛姑姑當先迎了上來,笑道:“父親出馬,想必我那弟媳已經迴家去了。”


    “沒有。”薛老太爺嘴裏蹦出兩個字。


    薛姑姑麵色一變:“難道那許家還膽大到敢違抗父親的意思……”


    薛老太爺沉聲道:“人不在。”


    “我就說太慣著他們了吧。先是薛清茵,再是我那弟媳,如今好了,許家人上上下下都跟著硬氣起來了。依我之見,從一開始,就應當遏製住薛清茵這個源頭……”


    薛老太爺打斷了她:“許家人並不硬氣,他們但凡硬氣些,事情反而好入手了。”


    薛姑姑一怔:“是、是嗎?”


    薛老太爺看向她:“你也是嫁出去的人了,多多留在侯府上,少往娘家跑吧。”


    薛姑姑麵色漲紅,一時再說不出什麽話來。


    薛夫人抵達莊子的時候,寧確已經在了。


    她掀起車簾,驚訝萬分:“寧先生到得這麽早?”


    寧確溫聲道:“夫人不是要測字算卦嗎?”


    薛夫人恍然大悟,笑道:“正是正是。”她下了馬車,皺眉看向一旁的仆役:“你們倒也愚鈍,怎麽不迎寧先生進門等候呢?”


    仆役訥訥正要說話。


    寧確卻更先一步開了口:“莊子上憑牌入內,便要按章辦事。怎能輕易開這個口子?”


    薛夫人麵色一舒。


    是個遵守規矩的。


    她這才想起來,昨個兒清茵隻拿了木牌給那個林老爺。


    薛夫人問:“那位林老爺今日沒有和寧先生一起來?”


    寧確權當不知,道:“他興許有事要忙。”


    “哦。”薛夫人本來覺得不妥,但一想周圍都是丫鬟仆役,倒也沒什麽妨礙。


    她抿唇笑道:“寧先生請。”


    寧確這才與她並肩而行。


    薛夫人一邊往裏走,一邊道:“我一會兒讓人給寧先生也準備一塊牌子吧。”


    清茵辦事還是有些疏漏啊。


    人家都主動來送東西了,怎麽也該給人一塊牌子才是。


    寧確聞聲一喜,朝薛夫人拜道:“那便卻之不恭了。”


    薛夫人點頭:“這樣才好。若是推來推去,反而不爽利。”


    寧確這下知道了,這位夫人不喜歡那些個囉嗦又推讓的。


    進了門。


    柳修遠幾人還在呢。


    “見過夫人。”他們客客氣氣地行了禮。


    薛夫人驚詫道:“這些字畫竟這樣費功夫?還要勞諸位留在莊子上?”


    畫師點頭:“非一日之功。”


    柳修遠在一旁笑道:“那我倒是早早完成了,隻是這莊子上待著舒坦,一時舍不得走,叫夫人看笑話了。”


    “無妨,柳先生多住些時日,願意留多久便是多久。”薛夫人對柳修遠這樣有真才實學而又謙遜的人,還是極有好感的。


    這樣的人住在莊子上,都能沾幾分文氣嘛。


    柳修遠馬上關心了一句:“夫人今日到莊子上來……”


    薛夫人道:“避暑。”


    柳修遠覺得奇怪。離入夏還早呢,這是避哪門子的暑?


    寧確也覺得不對勁,但又不好直接問。


    柳修遠沒想太多,當即道:“那一會兒夫人還玩牌嗎?”


    “玩。”薛夫人想也不想就道。


    脫離了薛家那些個瑣事,如今女兒也不在身邊,薛夫人正覺無趣呢。


    寧確忙插了聲:“恐怕要尋一清幽之地……”


    薛夫人反應過來:“哦對。那就晚些時候再說,我記得後山的半山腰有個亭子……”


    寧確忙道:“那極好!”反正不要有這樣多的人就是了。


    柳修遠來了興致,湊熱鬧道:“這是要做什麽?”


    柳修遠年紀輕,薛夫人看他就如同在看優秀的年輕後輩。


    她便極有耐心地答道:“你不知道吧?這位寧先生是道士。他會測字算卦。”


    柳修遠驚訝出聲:“是嗎?”


    寧確有些頭痛。


    柳修遠緊跟著又道:“我寫的字,其筆鋒變幻多端,風格迥異。這樣也能測嗎?”


    說不能,在夫人跟前顯得太沒本事。說能,難免又多一個柳修遠。


    此時擺在寧確麵前的難題,簡直比要他治理一州還難。


    好在這時候柳修遠搓了搓指尖,坐迴去道:“我還是再刻點木頭吧。”


    寧確舒了口氣,跟著薛夫人到了半山腰。


    林老爺幾乎是緊挨著後腳到了莊子上。


    他不知寧確已經來了,安置好工匠之後,便與柳修遠幾個坐一處閑話去了。


    那廂薛夫人安坐以後,便見寧確從隨身的箱子裏,取出了筆墨紙硯等物。


    很像那個樣子。


    “請夫人先寫一個字。”寧確道。


    薛夫人麵上飛快地掠過一點局促之色,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她垂眸道:“我的字……不怎麽樣。”


    畢竟是商賈出身。


    她的父親請過幾個讀書先生,但並非是要他們兄妹幾個真學出什麽名堂。而是盼望著他們多結識些達官貴人。如薛夫人這樣嫁給了薛成棟的,對於許家來說便是“學有所成”了!


    寧確忙道:“我的字也一般。隻有如柳先生那樣的大家,字才是一絕。但我等又何必一定要做那萬裏挑一的書法大家呢?字,落於紙上,能辨認即可。”


    薛夫人笑了:“對!”


    說罷,這才提筆落字。


    此時皇宮裏。


    薛清茵正在和四公主說話。


    “你陪陛下用膳,卻叫上我?”四公主麵露驚愕。


    薛清茵點頭。


    這不是還得避個嫌嘛,想著叫四公主正不錯。因為她明麵上屬於是婉貴妃的人。


    “和陛下一同用膳,你不覺得難受?”四公主驚奇道。


    “哪裏難受?”薛清茵疑惑反問。


    “桌上的氣氛寂靜得像是要入土了。叫人大氣也不敢喘。不自在得很。”


    “你們本該是親人,為何要怕?”


    “你……不懂。”四公主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別人聽見,她道:“皇家哪裏有親人?”


    薛清茵也壓低了聲音:“正因為如此,你麵上才更應當視陛下為親人啊。”


    四公主愣住了。


    薛清茵又道:“不過是坐在一處吃一頓飯,但明日你走出去,別人便會知曉,四公主在陛下那裏還是很得寵愛的。你看,一頓飯能給你換來很多東西。為什麽不換?”


    四公主張張嘴,卻發現好像,沒錯,是這麽個道理。


    她登時眼圈兒一紅:“還是你……為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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