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帝有心掩住宮中的消息,免叫宮外人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


    但如今那濮陽侯的兒子一死,那府中上下人多口雜,自然是捂不住了。


    而且方家被封的動靜,也立即引得四下震動。


    短短兩日功夫,京城眾人便知道出事了——骨蒸病又席卷而來了!


    “陛下說即日起公子就不必來了。”賀鬆寧被禁衛攔在了銀漢門外。


    賀鬆寧沒有問那陛下何時才會再召見我,他若有所思地扭頭走遠。


    皇帝已有幾日不朝,隻說入冬染了風寒。


    這是從七皇子病後沒幾日開始的……


    如今京中又盛傳骨蒸病肆虐,人心惶惶。


    賀鬆寧攥緊了手指。


    他不希望他的生父死在這樣的時候。


    他還沒有名正言順地被認迴梁朝皇室。


    賀鬆寧陰沉著臉,難得心思煩亂,便幹脆命小廝驅車去了許家。


    隻是甫一進門,他便聽見了有女子失聲痛哭的聲音。


    那聲音聽來,有一霎還有些相似薛清茵。


    他一個大步上前,看清了那女子的麵容。杏眼尖臉,乍一看有些肖似許芷,但眉眼卻更似舅母桂氏。


    賀鬆寧一下反應過來:“可是表妹入京了?”


    “是,你怎麽來了?”許芷驚訝道,隨即皺起臉來,道:“你表妹她……”


    許芷也不知該說什麽,不願再觸動許茜茹的傷心事。


    “怎麽就死了呢?”許茜茹喃喃道,一雙眼都快哭幹了,卻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


    賀鬆寧反應過來:“說的是濮陽侯的兒子,方紹?”


    許茜茹如今哪裏聽得了意中人的名字?她捂著胸口,喉中又擠出了撕心裂肺的聲音。


    她的父母也跟著哭起來。


    本就是商賈人家,也不講那麽多規矩,許芪哭得都快比女兒還大聲了,他心道他的女兒怎的就這麽命苦?婚事一樁一樁皆不成!


    許芷實在是忍不住了,她道:“茜茹不嫁過去,也是好事……”


    她正要說那方紹包藏禍心。


    賀鬆寧卻跟著接聲道:“是好事。那方紹死於骨蒸病,若表妹這兩日見他見得勤,隻怕也要染上。”


    這話一出,許家上下噤若寒蟬。


    半晌,許芪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骨蒸病……是什麽?”


    “是疫病。”許芷吐出聲音,麵色難看,“我曾聽薛成棟說起過,先帝在時因這個死了不少人……”


    許家人頓時嚇壞了,連許茜茹也忘了哭。


    到底隻是小半月的情誼,如今禍到自己和家人頭上了,許茜茹隻覺得驚恐萬分。


    “快,快請大夫!”


    “若是聽說前些日子方公子來過,恐怕大夫未必肯來啊……”


    “糟了糟了!”


    這時許芷也推了賀鬆寧一把:“快走!”


    她臉色難看:“你明知骨蒸病,還出門作什麽?快迴去!”


    賀鬆寧沒說話,他覺得此事透著一股子詭譎。


    許家上下這麽一亂,那些本要再度上門的媒婆,生生給嚇退了。


    許芪又是怕死,又是生氣,在門內好一頓捶胸頓足:“好麽,如今都不來了,什麽縣令之女,也沒了!”


    許家表哥們個個神色憨愚,撓了撓頭,倒不見什麽難過痛苦之色。


    許芷麵色蒼白道:“清茵近日也該抵京了……她的身子,可萬萬染不得這樣的病症。”


    許芪收拾精神,道:“去信讓他們別來了……”


    許芷揪緊了帕子道:“不行……如今許家也該自封起來,不能再有人出入。”


    許芷一麵又催促著賀鬆寧趕緊走。


    賀鬆寧也沒說什麽,趁著許家封鎖上下之前,先行離開了許家。


    他們個個麵色紅潤,哪裏像是要發病的樣子?


    賀鬆寧皺了下眉。


    而許芷這廂被這麽一攪弄,也忘了和賀鬆寧提起,那個方紹的“意中人”究竟是誰,打聽清楚了,也免得讓許茜茹再為這麽個男人傷心。


    她想著如今骨蒸病一來,許茜茹也沒功夫難過了。


    那便不說了吧,免得也在侄女心中留一處傷疤。


    這時許芪出聲:“你讓阿寧迴府去,是要將你那前夫也給染上啊?”


    許芷:“……胡說什麽?我可沒這樣想。”


    許芪頓時訕訕收聲。


    不過許芷倒是想起了另一個人。


    晚些時候,許芷又聽見院牆響起了熟悉的窸窣之聲。


    “別過來!”許芷大喊一聲,有些失態。


    翻牆的寧確也被這一嗓子驚了一跳,但他如今手腳利落,還是牢牢攀住了沒有摔下來。


    “夫人,可是出了什麽事?”寧確問。


    “骨蒸病……你知道嗎?”許芷問。


    她話音落下,聽見了寧確的動靜,忙又喝止住他:“你且就在外頭聽我說話就是,別過來……”


    寧確無法,隻得頓住了動作,他道:“知道。曾肆虐一時,是必死的病症。今日朝中也在議論,濮陽侯之子恐因此病而死。皇宮中興許也有擴散……”


    寧確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一下摔落在了牆根處,抬頭緊盯住許芷:“你染病了?”


    許芷生氣道:“不是讓你莫要進來嗎?你瘋了?”


    “你染病了……”寧確的聲音都顫抖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朝許芷走過來。


    許芷嚇得後退了兩步:“你真是瘋了,你沒聽見我的話嗎?”


    此時已經入夜,院中的光稀稀落落地灑在她麵上。她因為激動,發絲微亂,麵頰泛著紅。


    氣血十足。


    寧確在恍惚中怔忡了下,覺得她的模樣不像是染病……但他也不曾親眼見過得骨蒸病的人……好似說,得病的人會咯血,臉白而兩頰紅?


    寧確步子不停,甚至還踉蹌了下。


    許芷喉嚨裏的聲音堵住了:“你,你……”


    她沒能再說出更兇狠的斥責。


    寧確衝上去,一下抱住了她。實在膽大包天,什麽都不顧了。


    許芷瞪大眼。


    此人君子之道學到何處去了?


    寧確隻覺仿佛末日加身。


    他喃喃道:“夫人允我一同死吧。我家中兄弟眾多,爹娘也有人供養……”


    許芷擠出聲音:“我,我這也還沒死呢。”


    寧確冷靜了些,問:“今日吐過血了沒有?”


    “沒有。”


    “可有發熱?”


    “沒有。”


    “手足乏力,唿吸艱澀?”


    “……沒有。”


    寧確狼狽地鬆開她,後退兩步拉開距離:“……我……夫人你……這……可有大夫來瞧過?”


    許芷:“沒有。”


    寧確更狼狽了,他低下頭:“那夫人為何說出那樣的話?夫人難道沒有染病?”


    許芷:“興許染了,我不知道啊,所以我才問你,想知道骨蒸病是怎麽一迴事?如今也沒大夫敢上門……”


    寧確閉上了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孟浪!


    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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