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美人榻擺在院中,薛清茵躺在上麵曬了會兒太陽。


    弄夏在後頭有些期期艾艾,她不知道該怎樣使姑娘心情更好些……


    “王妃,劉夫人求見。”親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劉夫人?”


    “嗯,便是劉縣令的夫人。”


    薛清茵慢吞吞地坐起來:“哦,那興許是來謝我的吧,將人請進來。”


    不多時,劉夫人便被請進了門。


    雖然隻是小小縣令的夫人,但她並不顯得畏畏縮縮,反而透出幾分粗糙的爽利來。


    “民婦拜見王妃。”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然後抬起頭道,“做了些興州小食,不知王妃能吃得了嗎?”


    她說著還小心地看了一眼薛清茵的腹部。


    眼底躍動著慈和的光。


    劉縣令年紀不小了,劉夫人自然也是四十來歲,近五十的樣子。


    比許芷的年紀還長一些。


    會用這般目光看薛清茵,倒是半點也不違和。


    薛清茵被她一瞧,才想起來……哦,離了京城有些日子沒裝了,都忘了。


    找個良辰吉日流了吧。


    不然都該往裏塞小枕頭了,怪麻煩的。


    “做的都是些什麽?想來是能吃的。”薛清茵對劉夫人道。


    劉夫人忙跪伏在她跟前,打開食盒道:“都是些核桃餅、瓢兒饃、板栗烏雞一類的東西。”


    薛清茵朝弄夏使了個眼色,弄夏便過去將劉夫人扶了起來。


    其他宮人也順勢搬來了凳子給她。


    劉夫人不禁笑了笑,心道宣王妃果真是個寬和好說話的。


    宮人們捧著新的碟子,將裏頭的食物騰挪出來。


    還沒等薛清茵下手捏上一塊呢,親衛又來了。


    他探頭進門,壓低了聲音道:“王妃,陛下派人到興州來了,正等在外頭,您看這……”


    劉夫人慌忙道:“陛下派了人來?那……那民婦先……”


    薛清茵看向弄夏:“帶劉夫人進屋等候吧。”


    弄夏應了聲:“是。”


    親衛出聲:“那外頭的人……”


    “帶進來吧。”


    “是!”


    這院子共有兩道門,親衛來到了外門邊,目光從這些人的身上逡巡而過。


    “王妃傳你們進去。”親衛道。


    為首的男子名叫竇建宏,他一步邁進去,剩下的人便也跟著往裏走。


    “等等。”親衛一把攔住,“隻能進去一個人。”


    “這位兄弟,我等乃是奉陛下之命……”


    “我又不是不許你們進去,隻是隻能進去一個。怎麽?他不是你們的頭兒?他一人迴話就是!”親衛冷下臉。


    竇建宏連忙扶了扶親衛的手臂,笑道:“好,我一人進去便是。男女有別,本也多有不便,若非是陛下有令,也是萬萬不敢前來唐突王妃的。”


    親衛麵色稍緩,這才領路在前。


    “興元府駐軍校尉竇建宏拜見宣王妃!”中年男子躬身拜下。


    “起。”薛清茵吐出了一個字,手裏還抓著咬了一口的核桃餅。


    剛才宮人都替她試過了,無毒。


    竇建宏這廂聞聲直起腰來,便見一個絕色美人映入了眼中。


    絳色羅裙,垂落的發髻緊貼耳畔,將麵龐勾勒得更顯精致。


    他短暫地怔忡了下,而後便覺得有些好笑。


    這宣王妃著實太閑適了些。果然是女人,哪裏知道益州戰場的殘酷……


    薛清茵這會兒卻也在打量這竇建宏。


    額闊頂平,形容方正,身披軟甲,著將領打扮。腰間懸掛一塊腰牌,那腰牌打著旋兒轉動起來,隱約能瞥見上麵“令”“府”一類的字眼。


    “你是陛下派來的?”薛清茵斂了斂目光問。


    “是。”竇建宏應聲,不卑不亢。


    “陛下是何時得的信兒?”薛清茵又問。


    “兩日前,剛得信兒便下令命我等就近趕來。”


    “陛下可囑咐你們帶什麽話給我和殿下?”


    “隻說恐是孟族入侵。孟族兇殘,勿要輕舉妄動。又命我等查明情況傳迴,朝廷才好調兵遣將。”


    “沒說讓殿下舉兵先去益州阻攔?”


    “沒說……殿下走了嗎?我聽興州官吏是這樣說的。”


    “你們都是興元府的駐軍?你還是個校尉,官兒不小啊。”


    “不敢當,都是為朝廷辦事,豈有大小之分。陛下一聲令下,我等便得立即動身。”


    “我一向聽聞興元軍勇猛非常,叫我實在佩服。對了,你們還有過與孟族交手的前例是不是?”


    “是,正是因這個緣故,陛下才派我等先行趕來。”


    薛清茵問話的語速很快,跟前這叫做竇建宏的男子一一對答如流。


    薛清茵摸了摸指尖上鮮紅的蔻丹,低聲道:“既是如此,反正殿下也才啟程不久,竇校尉便立即率人跟上吧。”


    竇建宏點點頭:“我會派人跟上去,也會派人迴京稟報。”


    “嗯?竇校尉不去?”


    “陛下念及王妃曾中毒一事,特命我在王妃身邊護佑。”


    薛清茵笑了笑:“那豈不是妨礙竇校尉建功立業了?實在叫我過意不去。”


    “為臣子者,實乃本分。豈有妨礙之說?”


    薛清茵點點頭道:“賜座。”


    竇建宏頓時露出了受寵若驚之色,但宮人已經為他搬來了一張錦凳,他便也隻有落座。


    “吃嗎?”薛清茵伸手撥了撥跟前的碟子。


    骨瓷碟子淨白,與她指尖的蔻丹之色形成鮮明對比。


    竇建宏垂首一看,又怔了下。


    “竇校尉一路行來也不容易,想必又是渴又是餓,吃些吧。”薛清茵歪頭笑道,姿態慵懶鬆弛。


    竇建宏攥了下手掌,這才拿起核桃餅:“多謝王妃賞賜。”


    薛清茵見他吃進去了,才露出更燦爛的笑容來。


    這一笑,笑得竇建宏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而薛清茵此時還沒有要打發他下去的意思,一手搖扇一邊問:“竇校尉年歲幾何?可有妻兒啊?”


    竇建宏的目光恍惚了下:“曾有……後死於兵禍。”


    “哦?”薛清茵直起腰,“這麽說來,竇校尉如今是鰥夫,獨身一人了?”


    “……是。”竇建宏都有些猜不透這宣王妃想做什麽了。


    連一旁的親衛和宮人也心下疑惑。


    王妃為何獨獨對此人如此關注?


    雖然皮相端正,但到底是個中年男人,與宣王殿下比較起來,那可實在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薛清茵突地起身:“我有一張護身符忘記讓殿下帶上了,竇校尉一會兒讓手下的人拿去,等追上了宣王殿下,便親自交到他手中吧。”


    竇建宏應了聲:“是。”


    然後抬眸目送著薛清茵往屋內走去取符紙。


    另一廂,邱司馬還坐在原位置上,眉頭緊鎖。


    刺史不由問:“怎麽?你也操心上益州之事了?有宣王在,那戰火必不可能蔓延到咱們興州來。”


    “不,不是……我隻是覺得哪裏不大對……”


    “什麽?”


    “方才那位竇校尉,他說話的有些奇怪。”


    “何處奇怪?”刺史納悶,“我等已經驗明他的身份了啊,令牌不曾作假,說起興元軍來他也頭頭是道,沒有半句虛妄。而且……你私底下不是和我說,你送了信到京城稟報此事嗎?那陛下派人前來,沒有錯啊!”


    “來得太快了……”


    “他也說他是興元府駐軍,就近趕來的。”


    邱司馬抓了抓腦袋。


    那到底是哪裏不對呢?他總覺得不對……


    “哦?竟然還有人逃出來?不知人在何處啊?——你還記得他說的這句話嗎?”邱司馬喃喃出聲。


    “自然記得,這話也沒什麽錯。問咱們,咱們什麽也不知道。當然是要找到那些逃出來的屬臣,問他們最能了解情況。”


    “竟然還有人逃出來,竟然還有人逃出來,竟然還有人逃出來……”邱司馬卻反反複複地念起了這句話。


    刺史聽得耳朵都痛了,不過這麽反複幾遍,他也覺出不對味兒的地方了:“這話是有些怪。”


    “哪裏怪?”邱司馬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追問道。


    刺史怔怔道:“有些……有些像是命案後受害之人死裏逃生,從兇手口中說出來的話。”


    邱司馬一下跳起來:“要命了!快!快去找宣王妃!恐怕是奔著宣王妃去的!這下真要被宣王大卸八塊了!這可是咱們帶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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