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子旭立在那裏,還有點茫然,他左顧右盼,實在未能適應眼下情景的變換之快。


    他看了看宣王。


    宣王穩坐如山,半點情緒也無。更別提什麽憤怒不快,顏麵掃地了……


    這宣王妃是會下蠱吧?


    幹子旭有些頭疼地扭過腦袋,再看向另一邊的舞姬。


    舞姬們瑟瑟發抖,全然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互相抱在一處,挨著擠著在旁邊坐下了。


    幹子旭幹脆也就不管了,也默默無言地垂首立在一旁。


    “拜見宣王殿下。”卻聽得一道女聲響起。


    那嗓音正當妙齡,不甜也透出幾分悅耳來。


    幹子旭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白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手中抓著幕離,立在那裏,身形婀娜。


    她的打扮素淡,隻梳髻再係上一條淡色發帶。


    發帶隨風而動。


    有種弱不勝衣的美。


    這位便是盧氏女。


    幹子旭一顆心頓時越發定了。


    那女子正是盧書儀。


    隻聽她又道:“殿下似乎半點不意外我出現在這裏。”


    宣王並未接她的話,隻道:“何來故人之說。”


    盧書儀垂下眼,苦笑道:“我與殿下也見過三四麵,那日在許家賞花宴上,更見了一迴。不算得……故人嗎?”


    “你是在提醒本王你出聲救了王妃嗎?”宣王的語氣不冷不熱。


    “怎敢挾恩求報?我隻是想著,興許王妃需要我……”


    說到“王妃”二字,她心下還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都沒想到,薛清茵這樣快便坐上了這個位置。


    “殿下應當知道,如我這般的出身,自幼便是按高門主母的路子來教養的。而王妃家中,……薛,不,許夫人從來不善此道,京中皆知。


    “我說這番話並非是薄鄙許夫人,隻是想著,王妃恐怕需要我這樣的人從旁輔佐。”盧書儀接著言辭懇切地道。


    她這幾日是真瘦了不少,清麗麵龐都多出了些楚楚可憐。


    她抬眸望著宣王,將身段放得極低。


    “她不需學這些。”宣王的聲音響起。


    盧書儀麵露錯愕。


    連幹子旭都不由猛地一扭頭,心道難怪宣王妃如此狂放。


    “為何……”盧書儀勉強找迴了自己的聲音,“若殿下當真愛重她,難道不應當仔細為她考量謀算嗎?”


    “她不喜歡。”宣王隻說了四個字。


    盧書儀無奈一笑:“殿下可知,縱容也是害了她?”


    “何為縱容?何為謀算?這世上多的是打著為其好的名義,行的卻盡是令其傷心之事。”宣王目光微冷,“你越矩了。”


    盧書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但嘴上仍道:“殿下問過她嗎?也許她也想著做個更好的王妃呢?”


    “怎麽?本王一個枕邊人,還不及你了解她是嗎?”宣王語氣冰冷,這下是真動了點怒氣。


    幹子旭納悶,您這醋得好像沒對地方啊!


    “書儀不敢。”盧書儀沉聲道。


    但她臉上分明還寫著幾分倔強。似是鐵了心最後為自己一博。


    “你生在盧家,看盡了富貴榮華、權勢地位,自恃聰明。你看不見高牆紅瓦間,正是一道道規矩,枷鎖,將人框束起來,最終都變作一樣的形狀。你喜歡,她不喜歡,本王也不屑。”


    “怎會是框束?”盧書儀激動地辯解道,“自先賢著下周禮,世間方才有了士大夫與庶民的分別,方才有了君子之道,方才有了可以效之的禮法。”


    幹子旭麵露古怪,忍不住側耳認認真真地聽了起來,像是想知道究竟誰說的才是“正道”。


    宣王這廂隻是冰冷地看了盧書儀一眼,問她:“你為何不想做道姑?”


    “我……”


    “這便是加束在你身上的規矩,你為何又不肯遵守?”


    “我……我從頭到尾都不知曉自己犯了錯。我並非犯錯,卻落得這般下場,我自然不服……”


    “何為規矩?當它把持在旁人手中的時候,他說你錯了,你便是錯了。你還不懂這個道理嗎?”


    盧書儀神色怔忡,一時語塞。


    “你自己不願服輸,卻反過來想剪去別人的傲骨,要別人同你一樣接受規訓,不覺得可笑嗎?”


    盧書儀徹底說不出話了。


    隻覺得周身的皮膚都跟著刺痛起來。


    “宣王妃隻此一個,她驕縱也好,頑劣也罷,她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修剪。”宣王似是有些不耐了,便站起身來,也要去接薛清茵。


    “可世道……容得下她嗎?”


    “若有容不下那日,當是本王死了。”


    盧書儀的身形驟然委頓下去,她沒有再開口。


    宣王也沒有說。


    他們都太小瞧了薛清茵。


    就算他死了那日,她大抵也隻會是表麵順從,內裏卻是鮮活的一團光亮。那光亮永遠不會融入這世間。


    宣王往前行去,待走到花園門口時,他頓了下,語氣漠然道:“還有一事,許家賞花宴後,本王命人攜賞賜抵了盧府,並告知府上,你若在京城相中別家公子,可請靈犀道人為你更改命批,賜你一樁道婚。……不過今日看來,盧府上下並未告知你此事。”


    盧書儀呆在那裏,動了動唇,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親人了。


    他們愛他,但更愛這個龐大的家族。


    沒有告訴她,不過是以為她在宣王這裏還有些緣分,仍有圖謀的餘地罷了。


    隻是誰也沒想到,皇帝那麽快就下旨將薛清茵立為了正妃。


    這會兒心緒複雜的倒也不止盧書儀一個。


    幹子旭暗暗咬了咬後槽牙,並在心底罵了幾聲髒話。


    ……宣王竟還是個情種?


    那這怎麽搞?


    怎麽搞!


    宣王到門口去時,正趕上薛清茵姍姍來遲。


    一幹官員先跪再拜:“見過宣王妃。”


    薛清茵探出頭來,笑盈盈道:“我行過諸多州縣,還未曾有諸位這樣熱情相迎的呢?”


    聽了這話,眾人隻覺得腦子一昏,麵上發紅,還心虛。


    唉,直接說見過那麽多人,偏就他們這麽笨,不知死活弄什麽舞姬故人的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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