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茵坐著馬車還沒走近綢緞莊,便感覺了一股熱意。


    她掀起車簾,瞧見救火的武候鋪已經到了。


    有人拋扔著水囊,還有人抱著水罐子健步如飛,忙成了一團。


    所謂武候鋪便是這個時代的消防隊。


    薛清茵匆匆瞧上兩眼,隻覺得救火的設施著實無法與後世相比,恐怕起不了什麽大的作用……


    而她也幫不上什麽忙,便轉頭看向了另一處。


    那一頭,幾個綢緞莊的長工被按在了地上。


    一個個子高高,穿著粗布短打的青年,騎在其中一個長工的身上,不屑地道:“早與你們說過了,此事與我們無關,怎麽還說不聽呢?”


    這時候向薛家報信的管事見此情景,眉毛一揚,滿臉都寫著怒容,喝道:“薛大姑娘來了!”


    別管有沒有用,到底是侍郎千金,身份可比他們高!


    這一聲還當真震住了人。


    青年男子抬頭朝薛清茵看了過來,嘴上還道:“什麽勞什子的薛大姑娘?”


    薛清茵扶著丫鬟的手,跳下馬車:“你祖奶奶。”


    青年男子臉色一青。


    他身後的人一下忍不住哄笑開了。


    “你他娘的……”青年男子剛吐出這幾個字。


    跟在薛清茵後頭的仆從,這才緩緩走上了前。


    氣勢一下就給壯起來了。


    青年愣了愣。


    一時氣氛凝固。


    薛清茵不由迴頭看了一眼,心道這個陣勢是真不錯啊!


    可惜還有倆昨天借給了薛清荷,還沒來得及要迴來。


    不然往這兒一站,氣勢還能再壯一點!


    薛清茵往前走了兩步,問:“你們是趙國公府上的?”


    青年不答。


    他身後的人應聲道:“正是,怎麽了?”


    薛清茵看了看地上奮力掙紮的綢緞莊長工,冷聲道:“把人放開,叫你們府上趙總管親自來和我談。”


    “趙總管?”青年又是一愣。


    他身後的人道:“想必是說趙大爺呢。”


    青年當即冷嗤道:“好大的口氣,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人……”


    薛清茵身邊的管事氣了個倒仰,罵道:“睜大你的狗眼瞧一瞧,這是薛侍郎的千金!”


    青年猶豫了下,但這點猶豫很快就消失了。


    “那又如何?”他說著站起身來,顯得人高馬大。


    綢緞莊管事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然後被薛清茵抬手抵住了。


    他不由驚訝迴頭。


    薛清茵心道別的她不懂,但對方騎臉的時候,誰後退誰就輸了氣勢。綢緞莊的這些人無非是畏懼趙國公府的權勢罷了……但她可不怕。


    薛清茵穩穩當當地立在那裏,轉頭吩咐身後的人:“現在立即去趙國公府上,請小公爺過來一同吃茶。就說是我請他,最好將趙總管也叫上。”


    仆從卻麵露猶豫之色:“這……”


    方才和趙國公攀上親戚,這就真把人家叫來處置爛攤子了,這會不會讓趙國公府對他們有別的看法啊?


    薛清茵卻很篤定:“快去。”


    仆從怎能忤逆主子?自然忍下心頭的種種憂心,趕緊去了。


    對麵的人差點笑出聲:“請小公爺?誰能請得來小公爺?”


    誰不知曉小公爺的心智如幼童?


    他可不管你是誰的女兒。


    壓根就不會搭理!


    再說了,國公府上對小公爺那是何等的愛護和小心啊,根本就不會允許隨隨便便來個人就將小公爺請走!


    想有這個本事,起碼得做公主才行!


    薛清茵將他們臉上的嘲諷之色收入眼底,也不再理會,轉頭對管事道:“你去瞧瞧,困在裏頭的人救出來了嗎?”


    管事這會兒也有點尷尬。


    因為他不知道薛大姑娘想做什麽。


    但眼下這一團亂麻的,他一時間也失了主意,不知道該做什麽好。薛大姑娘這樣吩咐他,他有了事做,反倒慢慢尋迴主心骨了。


    “我就去!”管事說著趕緊朝著火那邊去了。


    青年在後頭嗤道:“是個沒種的,留下個姑娘,自個兒倒跑了。”


    薛清茵迴頭看他:“我有種不就行了?”


    青年忍不住小聲嘀咕:“哪有姑娘誇自個兒有種的?”


    薛清茵懶散地道:“那你今日不就見著了?”


    青年閉嘴不說話了。


    這薛大姑娘說話慢悠悠的,卻嗆人。但聽了又叫人不大生得起氣來,隻是忍不住想勸她,沒必要這樣強裝……


    管事很快就迴來了,鬆了口氣道:“先前武候鋪的趕著將人救出來了,有個身上燎了些泡,好在性命沒什麽危險。”


    “那就好,人命保住了,貨留不下來也無妨。”薛清茵道。


    管事聽見這話也鬆了口氣。


    薛清茵好奇道:“附近的人怎麽緊閉著門?青天白日的,無人發覺起火嗎?”


    她隻是在推測他們的嫌疑。


    但管事聽了,卻尷尬地道:“周遭的鋪子多的是嫉妒咱們的。”


    薛清茵心道,賀鬆寧人緣兒也沒好到哪裏去嘛。


    青年在後頭笑道:“嫉妒哈哈,分明是你們做事太絕……”


    管事憋著火,迴頭怒道:“你們又好到哪裏去?”


    青年也不臉紅,指著管事道:“那總歸也是比你們好一點。”


    薛清茵無語。


    好家夥,擱這兒比上爛了是吧?


    “都閉嘴。”薛清茵頭也不迴地道。


    卻說另一廂趙國公府上見到了來遞話的薛家仆從。


    門房將話一路傳到趙總管那裏。


    趙總管很高興,一拍手掌道:“聽國公爺說,近日薛侍郎去上朝都拉長了臉。我還當那日薛家姑娘說的話都不作數了呢,今個兒請咱們去吃茶,就算是塵埃落定了!之後薛侍郎也不便說什麽!”


    趙總管想了想,叫隨從帶上禮物,兩隻手都提滿了。


    然後他才去見了小公爺趙煦風。


    趙煦風今日在院子裏枯坐了半個時辰,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他這兩日也不怎麽愛吃,坐得久了,就抓兩根樹枝在地上畫圈兒。


    趙總管一見他,便覺得眼眶發酸。


    他重重歎了口氣,走上前去道:“小公爺,咱們出去吃茶。”


    趙煦風不動。


    趙總管隻好道:“去見阿娘。”


    趙煦風一下就站了起來,左顧右盼:“吃的,吃的,吃的呢!”


    趙總管見狀,暗暗心道,他們可算是對不起薛家姑娘啊!


    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稀裏糊塗就變成“娘”了……


    但沒辦法啊……為這,叫他給薛姑娘做牛做馬都成!


    趙煦風在家裏折騰了好一會兒。


    趙總管實在忍不住催促他:“再不走,阿娘不等阿風了……”


    趙煦風這才趕緊收了手。


    趙總管瞧了瞧他鼓鼓囊囊的兜,歎了口氣。


    ……


    救火手段落後,最後綢緞莊被燒了個精光,薛清茵倒也不奇怪。


    等武候鋪的拖著疲累的身軀走迴來,薛清茵正好叫仆從送上方才從坊市買來的瓜果。


    一個個分著吃了,解了渴也解了熱。


    想必下迴若是再有什麽事,他們會跑得更快一些。


    沒多久,右巡使和京兆府的府兵都先後趕來。


    薛清茵咽了咽口水。


    她還沒見過這等場麵……不過無妨。她爹好歹是侍郎呢!


    就在薛清茵暗暗將脊背挺得更直的時候,隻聽得有人高聲道:“國公府小公爺出行,閑人還不快快閃開?”


    這架勢,這排場。


    薛清茵和這一比,壓根算不得什麽。


    右巡使和京兆府兵連忙行禮。


    而以青年為首的一行人,紛紛驚愕地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


    但趙國公府的馬車的的確確地駛近了。


    簾子一卷。


    小公爺趙煦風便跑了下來,徑直朝薛清茵奔來。


    薛清茵琢磨了一下。


    不會撞死她吧?


    這時候趙總管追在後麵,連聲喊:“小公爺!慢些!慢些!”


    趙煦風在薛清茵麵前站穩。


    整個人宛如一座小山般嚇人。


    趙總管緊追不舍,一把抱住他的腰。


    就在趙煦風張嘴要喊“阿娘”的時候,他搶聲道:“小公爺,這是阿茵。”


    “阿、阿茵?”趙煦風陷入了疑惑。


    “對啊,要這麽叫才對。”趙總管哄道。


    企圖把“阿娘”和“阿茵”的概念混淆。


    趙煦風歪著大腦袋想了下,沒能琢磨明白,幹脆也就不琢磨了。


    他挎了個金線織就的布兜子。


    金光燦燦,一看便知其精貴!


    趙煦風將布兜子一拉開,衝薛清茵道:“吃、吃。”


    薛清茵垂首一看。


    裏麵有棗花酥、玉露團、透花糍……鹹的甜的,熱的涼的,水果做的,乳酪做的,全都混雜在一塊兒。


    有的酥皮掉了,有的乳酪化了。


    黏黏糊糊。


    趙總管在後頭見了都忍不住扶額。


    這什麽玩意兒啊這是?


    誰家姑娘見了能吃得下啊?沒吐都算好的了!但當時他又實在拗不過小公爺,隻能眼見著他將自個兒覺得好吃的,全部一股腦兒藏進兜裏。


    趙總管根本不敢去看薛清茵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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