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確接了信兒匆匆而來。


    今日還是翻牆,翻得倒也愈發利落了,總算沒把腿摔瘸了。


    “怎的來得這樣快?”許芷看他,驚訝道。


    寧確先拱手一拜,隨即才道:“今日下值更早一些。”


    許芷又問:“可用過飯了?”


    寧確笑道:“夫人可是有事相托?”


    許芷訕訕道:“是有……”


    寧確道:“可是要緊之事?”


    許芷見他這麽上道,反而倔強起來,硬是讓丫鬟先擺了食物上來,請寧確落座,一邊吃一邊再說。


    許芷大致將許茜茹的事說了。


    “受後宅所限,我能打聽的事不多。那方公子究竟是個什麽人,我們一概不知……”


    寧確沒有說他去打聽,他麵色微凝:“此乃陽謀。”


    “什麽?”許芷一愣。


    寧確沉聲道:“這麽多的喜事一齊落到許家頭上,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其中有異。但就算知道其中有異,你的兄長他們舍得拒絕嗎?侯爺之子,縣令之女……擺在許家跟前的,是徹底翻身的機會。”


    許芷怒道:“他們的確是衝宣王來的?誰人要害宣王?那我定然不會讓許家摻和進去!”


    寧確歎道:“這並非是一人的利益,而是家族上下的利益。”


    “那又如何?”許芷雙手緊握成拳,她麵上堅定,但心下也害怕得很。怕她的娘家人選擇了利益。


    寧確沉默半晌:“我在京中根基尚淺,布置不夠,若要解決此事,恐怕讓林老爺出手。亦或是……”


    他有些心疼地看著她。


    亦或是,她便要做好與親人翻臉的準備了。


    許芷狠狠吐了口氣,情緒有些低落。


    寧確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站起身來走到她後頭,解下外袍,卻也沒敢披在她肩頭,隻是張開來,為她擋住了吹襲而來的冷風。


    一片雪花飄落肩頭。


    不知何時已入了凜冽寒冬。


    這日梁德帝又問起宣王夫妻的進程。


    底下人答:“到豐城了。”


    梁德帝額頭的青筋都蹦了蹦:“已經這樣近了,怎的還不一鼓作氣進京來?”


    底下人哪裏答得上來?


    尋常人麵聖那是連滾帶爬,生怕誤了時辰。


    宣王夫妻卻是拖了又拖,在路上比那烏龜爬還不如。


    梁德帝按了下額角:“罷了……”


    此時內侍進門來,道:“陛下,七皇子求您過去呢。”


    梁德帝無奈道:“皇子這些日子怎的嬌氣至此?”


    內侍輕聲道:“說是病情又反複了。”


    梁德帝這才心有一分憐惜,起身前往。


    隻是今日還未走近,便見禦醫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遠遠地一見梁德帝,便跪地嚎啕而哭:“臣萬死!臣萬死!”


    梁德帝心下一緊:“怎麽迴事?難不成七皇子他不行了?”


    禦醫的一張嘴開開合合,終於是擠出了聲音:“陛下,七皇子恐得了……恐得了骨蒸病。”


    “你說什麽?”梁德帝厲喝一聲,“你若敢胡言亂語,朕即刻處死你!”


    禦醫顫抖著道:“臣、臣不敢胡言。”


    梁德帝的臉色終於變了。


    骨蒸病,這在當下已經不大常見了。


    但先帝在時,京中曾一度有骨蒸病肆虐。骨蒸病會飛快地傳給其他人,而且極易致死,一時間百姓橫死無數。


    以致先帝不得不下罪己詔。


    也就是在這樣的當口,先帝發覺到,他這個當老子的還得下罪己詔,而章太子這個做兒子的在民間卻備受推崇,聲名極佳,心頭那叫一個惱火。


    梁德帝沉著臉,將腦中那些不快的記憶驅散,飛快地道:“立即將宮殿上下封鎖,不允出入。禦醫留在宮中,也不必迴家去了,直至七皇子痊愈。”


    禦醫如喪考妣,卻不敢拒絕。


    梁德帝環視一圈兒,隻覺得頭疼起來。


    宮中上下,不知多少人接觸過了七皇子。


    更是連他本人也……


    先前還不覺得,此時梁德帝覺得連輕輕唿吸,胸口都有強烈的凝滯之感。


    “傳王禦醫、馮禦醫。”梁德帝沉著臉說罷,看向那還跪在地上的禦醫,“你先前為何沒能診出七皇子的病症?你最好想出一個合理的借口。”


    說罷,梁德帝揮袖而去。


    一時宮中人心惶惶。


    董賢妃更是流了不知多少眼淚,連去麵見皇帝都不敢。


    宮內的事,宮外卻並不知曉。


    大臣們隻知梁德帝抱病了,暫停了這兩日的朝會。


    這廂,梁德帝倚在床榻上。


    等王、馮兩位禦醫診治完後,他才睜開了眼,問:“如何?”


    這兩位還算鎮定,道:“陛下身體尚無異狀。”


    “尚無……”梁德帝品味著這兩個字,“也就是說,指不準哪一日朕便也病倒了是嗎?”


    “……是。”


    梁德帝沒有發怒。


    他隻是沉著臉,許久都沒有說話。


    為何偏偏是在這樣的時候?


    在宣王即將迴京的時候……


    他若病倒……隻怕……不。朕不該這樣想宣王。


    “你們翻過先帝在時的典籍了?”梁德帝問。


    “是……”


    “朕記得當時的典籍之中寫,得之必死,諸醫無能療者。”


    “……是。”他們的聲音這才有了點顫抖。


    “疫病不會無端而起……查!給朕嚴查!”梁德帝臉色一厲。


    豐城。


    薛清茵咬了一口杏幹,酸得她眼睛都眯一塊兒了。


    但她還是一口接一口吃了下去,有種自虐式的上癮。等吃過了這東西,一會兒再用飯,便能吃得下去了。


    宣王這時推門進來。


    薛清茵懶洋洋起身。


    這路上一晃近三月的功夫,她的肚子已然顯懷。像扣了個鼓鼓的瓜皮上去,薛清茵心道。


    “茵茵。”宣王走到她跟前,攤開了手掌。


    他掌心躺著一塊蝶形玉。


    薛清茵伸手接過來,驚訝道:“真是暖的?”


    入豐城時,她坐在茶館裏聽人家講豐城裏的擁翠居有塊蝶形暖玉,觸之溫熱,還講了這塊玉背後一段淒美動人的故事。


    薛清茵有些興致,想去那個擁翠居瞧瞧。


    但外頭突然下起了雪,玄甲衛他們護著她迴到了住處,宣王便不動聲色地去將蝶形玉買了來。


    薛清茵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這玩意兒她玩兩天就會不感興趣了……


    這一路上宣王也不知道給買了多少她隨口問起的東西。


    薛清茵扣下玉,咬著筷子,低聲道:“都這麽近了,咱們不進京嗎?”


    宣王抬手親自為她布菜,一邊低聲安撫她道:“茵茵再等幾日。”


    一開始他們走得慢,是薛清茵也怕自己的身子遭不住。


    但如今……


    “宋禦醫說我身子養得極好,胎象很是穩固……”薛清茵歪頭看了看他。


    “不急。”宣王往她碗裏夾菜。


    薛清茵忙道:“這兩日不愛吃這個雞湯筍了,覺得腥氣。”


    宣王立即命人撤下。


    薛清茵指著桌上另一道梨湯,道:“這個吃著新鮮。”


    宣王應聲:“嗯,我記住了。”


    薛清茵哭笑不得:“你記什麽呀?我這些日子裏,口味變來變去,我自己都說不準。有什麽好記的?”


    杜鴻雪小心翼翼道:“因為要早些備食材啊。”


    “嗯?”薛清茵扭過頭。


    杜鴻雪窺了窺宣王的臉色,這才敢繼續往下道:“就如這筍,冬日裏相當難得。但凡王妃喜歡的,都要提前兩日備下,這樣王妃哪日半夜想起來,也才能吃著。不喜歡倒無妨,就怕哪日喜歡的食物尋不著……”


    薛清茵舔了下唇,猛然意識到……


    對啊。


    這會兒可不是物流極其發達的後世。


    她要吃什麽,那可不得統統記下來,提前備好嗎?


    何況這入了冬,他們又是一直在路上,雖然走得慢,但也是在旅途中,有些食物就更難尋了。


    還得防著被霜打壞了。


    薛清茵歎道:“我如今被養得這樣好,盡都是殿下的功勞啊。”


    她說著,扭頭又看杜鴻雪等人,盈盈笑道:“你們也該有賞!”


    杜鴻雪麵上一紅,連道:“不敢。”直說王妃能好那便好了!


    天知道先前王妃吐個昏天暗地的時候,別說他們殿下的臉色難看得要命了,他們一個個也夠牽掛的。


    薛清茵還是掏了些金瓜子給他們,隨即身子一歪,要往宣王身上靠。


    宣王一把按住她:“我換身衣裳,有些寒氣。”


    薛清茵驚訝道:“怎麽?淋了雪了?”


    杜鴻雪在後頭道:“今個兒風大,傘壞了。”


    薛清茵蹙起眉:“趕緊沐浴更衣去,我自個兒坐這裏吃就是了。”


    宣王隻得起身。


    薛清茵一下倒是忘了接著問,為何眼下不急著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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