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沒想到轉瞬的功夫,皇帝的麵上便是烏雲密布,陰沉得可怕。


    他哆哆嗦嗦,連出聲詢問一句都不敢。


    梁德帝在那裏佇立片刻,最終沒有再開口,就這樣沉著臉離開了。


    也不知人走了多久,小廝才一骨碌爬起來,推門進去:“公子!”


    賀鬆寧仍然跪在那裏,麵上的情緒漸漸收斂,最後歸於平靜。


    小廝走上前去扶他。


    賀鬆寧借力起身,但卻因為跪得太久,膝蓋一軟險些摔倒下去。


    “益州那裏……我們還送賀禮去嗎?”小廝小心地問。


    “不送。”賀鬆寧扯了扯嘴角,“反正無論我做什麽,她都會厭憎我。”


    小廝聽得心頭一跳,沒敢接話,他隻是忍不住看向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盞:“都是禦賜之物呢……陛下走時臉色分外難看,公子,咱們接下來……”


    “等。”賀鬆寧隻吐出了這個字。


    小廝覺得大公子好像……恨上大姑娘了。


    可等他收拾了一地碎片,正退出去的時候,一抬頭,卻見大公子坐在那裏,麵前擺著從府上找到的東西。那是大姑娘昔日的妝奩。


    大公子伸出手,摩挲過了那件妝奩。


    小廝看得怔住了。


    各府此時也都得了信。


    趙國公長長吐出一口氣:“終於等到這個時機了……”


    他親手為兒子梳起了發髻,又為兒子披上了衣衫,低聲道:“等到陛下賞賜的隊伍出發,你就隨他們一同離京,帶上我們趙國公府的賀禮。”


    趙煦風癡癡呆呆地盯著他,並不能理解父親說的話。


    趙國公卻有些不舍,他撫了撫趙煦風的麵龐:“去吧,你不是很想阿娘了嗎?”


    “阿娘?阿娘……”趙煦風扭動腦袋,四下探看起來。還以為他阿娘就在附近。


    這一番逡巡,自然是找不見人的。


    趙煦風頓時露出了急躁之色。


    趙國公道:“你在為父的身邊待了這麽些年,今後的日子便跟著她吧。”


    趙煦風不解,為何隻能跟一個?


    他憋紅了臉,憋得快要喘不過氣了,方才擠出來一個:“……不。”


    趙國公沒有再和他講道理。


    反正他是聽不懂的。


    趙國公隻是陪著兒子用了晚膳。


    而這廂的許家。


    許芷還抓著信紙,便被牆上突然冒出來的黑影嚇了一跳。


    “誰?”她一下站起來,眉頭一豎,反手抓起了凳子。


    “……我。”那聲音應著,下一刻,人影便驟然栽倒了下來。


    許芷定睛一看:“寧公?你怎麽……”


    連這等登徒子的把戲都學了去了?


    寧確狼狽地爬起來道:“上迴夫人讓我莫要總是從後門走……”


    許芷好笑地指著道:“你便從牆上飛?”


    寧確麵上薄紅,不知該怎麽說好。


    好在許芷性情爽朗,便主動開了口問他:“可是有什麽事?”


    寧確道:“早幾日就該來了,隻是工部事忙,耽誤了些。”


    他頓了下,才道:“那樂安縣主之事……”


    許芷明白了:“你以為我會生氣?薛清荷得封縣主,又得了賞賜,還要去做王後了……我是應當生氣的。”


    寧確聞聲上前一步,正欲寬慰她。


    許芷卻一笑,將手中的信紙遞給他:“瞧瞧?與這個比起來,我哪裏還值得同她生氣呢?”


    寧確本能地接過來,等低頭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封家信。


    還是宣王親筆所寫。


    “宣王妃……又有孕了?”寧確驚訝道。


    許芷點了下頭,滿臉掩不住的歡喜。心道這死丫頭,這迴可是真的了!不是騙她老娘了!


    寧確抓著信沒說話。


    許芷見他神色凝重,笑容也一下收斂了許多:“怎麽?可是其中有什麽危機暗藏?”


    寧確連忙道:“不是。隻是……”


    “隻是什麽?”許芷急得催促起來。這人說話怎麽吞吞吐吐的?


    寧確垂下目光道:“夫人……夫人竟將家信給我看,我……”


    許芷臉也一紅:“倒是沒顧上那麽多。”說著,忙將信扯了迴來。


    寧確連忙道:“是。”


    算是為許芷接上了台階下。


    許芷吐了口氣,今日倒是沒再打發他走了。她道:“大喜的日子,寧公也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寧確心間一動:“許久不曾再嚐到王妃的蘭妃茶。”


    許芷大手一揮:“分你些就是。”


    這廂飲茶至三更。


    便是寧確這輩子幹過第二出格的事了。


    第一出格的,是許芷還未和薛成棟和離時,他就已然忍不住想宣王妃若是他女兒該是什麽樣的時候……


    三更時。


    寧確又翻牆出去。


    隻聽得一道沉悶的落地聲響起。


    許芷:“寧公又是飛出去的?”


    寧確:“……無、無妨。”


    第二日,寧確去上朝。


    同僚見了他還大驚道:“寧君為何一瘸一拐?”


    寧確道:“過橋時摔了。”


    引得路過的薛成棟,都迴頭審視了他一眼。寧確便也坦然無畏地看了迴去。


    這日朝上,陛下告知了眾臣宣王妃有孕這一喜訊,隨即下旨大賞宣王府。加上先前宣王去封地時給的賞賜,大勝孟族的賞賜,再有送樂安縣主去的時候給的賞賜……


    前後也不過幾個月的功夫,那賞賜卻好似流水一般往益州湧去。


    盛寵至此,令滿朝驚歎。


    一時間也沒什麽人再去留心,寧確怎麽過個橋還能把自己摔瘸了。


    這時趙國公借機在朝堂之上,提出了要兒子跟隨隊伍去益州的話。


    “煩請他們代為照顧小兒!”趙國公道。


    他那兒子年紀可不小了。


    但那個蠢笨的樣子,說是“小兒”也不為過。


    朝臣們心知肚明他家中的情況,也知道趙國公的年紀越來越大了,這是要放兒子出去曆練一番,免得將來怎麽蠢死的都不知道……


    “做父親的心,朕也知曉。允了。”梁德帝顯得很好說話。


    畢竟趙煦風是跟著禮部的隊伍一同去,自然不妨事。


    這些人很快便啟程了,趙煦風雖為小公爺,但連隨從都沒帶幾個。一路上要麽停下來挖土,要麽抓蚯蚓往嘴裏扔。


    隊伍裏的人見狀想笑又不敢笑,戒心倒是去了不少。


    因隊伍龐大的緣故,如此行了小半月,方才抵達益州。


    宣王府此時仍在修繕擴建之中。正如當初帶給薛清荷的感覺一樣,這支隊伍望著跟前的宣王府,也不由暗暗心道,益州果然不算什麽好地方!


    這王府遠不及京城的氣派!


    也難怪陛下多加體恤,再三賞賜了。


    “諸位隨我來。”宮人的聲音響起,引路在前。


    隊伍之中為首的人,忍不住看了看趙煦風道:“要不先將小公爺安置起來?恐怕……”


    恐怕這位癡癡傻傻的,沒個分寸,將宣王妃給衝撞了,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上個害宣王妃中毒的,都誅五族了!


    “王妃說多日不見小公爺,一同去吧。”宮人頭也不迴地道。


    這人便也隻有咽下擔憂的話,跟了上去。


    他擔心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愈是走近,那趙煦風便如一頭熊,橫衝直撞,步伐極快,眼看著就要撞上守在門外的玄甲衛……


    這時一陣香風動。


    一道婀娜身影出現在了門口,竟是宣王妃親自迎了出來。


    “阿娘……”趙煦風喃喃道。


    他頓住步子,鼻尖動了動,往薛清茵的方向嗅了嗅,緊跟著露出了茫然又疑惑的神色。


    薛清茵知道,那是因為她如今不吃藥了,身上已經沒了藥味兒。


    對於趙煦風來說,那氣息自然就變得陌生了,隻剩下一張臉,還隱約有點記憶。


    但薛清茵還是熟練地喚起了他的小名:“阿風,近來騎馬騎得怎麽樣了?”


    這般親近的稱唿和熟悉的嗓音,一下喚起了趙煦風的記憶。


    趙煦風顛三倒四地道:“好……都好。阿娘,給……”


    他說著就要去解腰間的袋子。


    後麵的人都看傻了。


    這小公爺胡亂喊的什麽東西?這是不怕讓宣王給弄死啊?


    就在這時一道更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薛清茵身後。


    不是宣王又是誰?


    薛清茵笑眯眯地指著宣王問:“還記得他嗎?”


    趙煦風縮了縮肩膀:“二……二爹?”


    宣王:“……”


    薛清茵想了下道:“不行,他這麽厲害,你得管他叫大爹。”


    趙煦風從善如流地改口:“大爹。”


    宣王:“……”


    亂教的什麽東西。


    “阿、阿娘吃……”趙煦風解開袋子,把自己帶的好東西獻給薛清茵看。


    後頭的人一看,差點昏過去。


    小公爺怎麽把路上挖的蚯蚓放裏頭了?


    這麽一堆,都快成蚯蚓幹了……


    薛清茵臉色不改:“我不吃,給你大爹吃。”


    趙煦風很怕宣王,但還是聽話地把袋子轉而獻寶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低頭一看:“……”


    但他還是接了過來。


    趙煦風登時便覺得這個爹也挺好的。


    “你大爹很喜歡,再多攢些寶貝。”薛清茵對趙煦風道。


    趙煦風得到了肯定,便高高興興地拿了個新袋子又去挖蚯蚓了。


    後頭的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這時宣王的聲音再響起,分外冷淡:“爾等便暫且在益州城中歇上兩日再走。”


    “是、是。”那人恭恭敬敬地躬身應聲。


    心道,他要是也能裝個傻子,逮著宣王妃喊娘就好了,待遇肯定比這好。


    等將人都打發走了。


    宣王才從那裝了蚯蚓幹的袋子裏取出一卷皺巴巴的紙。


    紙上用蠅頭小字寫道:求殿下與王妃留下阿風。


    沒有落款,但想來必是趙國公。


    薛清茵納悶道:“為何在這個時候將趙煦風送來?”


    宣王篤定道:“京中有變故。”


    薛清茵想不通:“我寫了一封信給皇帝,你也寫了一封信給皇帝,我們的姿態與過往無二。應當能使他放心繼續做個慈父才是……就算因這個孩子,他心有芥蒂,也不該這麽快就急於撕破臉。這不明智,而皇帝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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