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宣王側妃慘遭下毒一事,已經傳遍了京城。


    宣王憂心之餘,連廷議也不參加了。


    當日上朝,梁德帝滿臉冷肅,直接摔了奏章。


    “朕的臣子好生厲害啊!朝前能賣官鬻爵、科舉舞弊,朝後還能毒殺親王子嗣!怎麽?恨不能直接操縱整個天下了?”


    滿朝文武皆俯首,瑟瑟不敢言。


    這番京中的巨變,很快引得整個天下都為之震蕩。


    徐家再也不是世人眼中德厚流光、清美不群的模樣了。


    他們議論:“自徐老去後,他的幾個兒子都是徒有虛名,難怪在朝中不得重用。”


    “就因為自恃皇親國戚,行事愈見囂張。”


    “是啊,為了保證他徐家的黨羽能更多地進入朝中,竟然數年把持科舉不肯放手。將北方士人置於何地?”


    “如今查到頭上來了,連皇嗣都敢動。”


    “你說,魏王知道徐家如此行事嗎?”


    “就連那柳氏女,嫁作魏王妃後都行事乖張,多次與宣王府側妃為難。”


    “啊?不是說那宣王側妃行事更囂張嗎?”


    “哪裏的事?你動動腦子,一個側妃怎能越得過正妃去?若那側妃夠厲害,還會落得今日的地步嗎?”


    “看來魏王恐怕也頗受徐家的影響,聽聞連手足之情都不顧了。”


    “還有人不知道嗎?婉貴妃還曾動手設計陷害趙國公府上的小公爺。”


    “什麽?趙國公此等忠良,隻這一個兒子,竟也遭過徐家的毒手?”


    “徐氏行事,實乃亂政竊國之賊啊!”


    他們一個個痛心疾首,憤怒非常。


    先是挑動士族之間的對立和憤怒,再是以皇嗣被害,引出國祚動蕩的言論。


    一樁樁一件件,堆疊起來,任誰聽了都覺得徐家再不可容。


    更有人直言,陛下不能因寵愛婉貴妃,便如此放縱徐家。


    又有人言,當年皇後的娘家是如何覆滅的。今日徐家也該如此。


    皇後的娘家本屬北方世家大族。


    如今又有南方士人和北方士人之間的矛盾。


    那簡直是仇上加仇。


    外頭的消息輾轉一番,再傳入婉貴妃耳中的時候,她人當場都軟倒在了地上。


    “明明……明明隻是一場賞花宴,為何一夕之間……”婉貴妃的聲音哆嗦著不成句。


    婉貴妃想不通。


    徐家是一座何其龐然的大船。


    為何一朝說要傾覆它,便傾覆了?


    “就算薛清茵死了又如何?明明隻不過是個側妃。”婉貴妃顫聲道。


    “當務之急是要趁陛下還未下旨,讓魏王殿下速速到禦前去為大老爺、二老爺他們求情啊……”嬤嬤在一邊勸道。


    這嬤嬤是跟著婉貴妃進宮的,便是徐家的家奴,她的兒子、媳婦如今都還在徐家當差呢。自然是一心想著徐家。


    說到魏王,婉貴妃反而一下清醒了許多,她的嘴唇顫抖:“不,不能去……”


    嬤嬤驚愕地看著她。


    “下大獄的是鞠興對嗎?”


    “……是。”


    “他是魏王的老師,陛下拿他開刀,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若魏王去求情,會把自己也牽扯進去。老子要做事,做兒子的怎麽能去攔呢?”說完最後一句話,婉貴妃再忍不住,伏地哭了起來。


    她說出這話就是要放棄自己的父兄親人。


    她心裏又豈會好過?


    魏王其實不需要婉貴妃說,他也不會去求情。


    他對自己的外家感情並不深厚。


    尤其是他每每行事,都要被婉貴妃叮囑,不能壞了徐家的家風時,他心底甚至是有些討厭外家的。


    魏王很快也閉府不出了。


    他自述沒想到徐家會幹出這麽多的事,連自己的老師也是那樣狠毒的人物……自己識人不清,心中大慟,要閉門代他們思過。


    梁德帝準了。


    但轉眼來到第三日。


    眾人終於在朝上見到了宣王。


    宣王形容憔悴,本就冷酷的麵容顯得更加冷漠了。


    他踏入殿中,眾臣都禁不住打哆嗦。


    “側妃如何了?”梁德帝坐在龍椅之上,身子前傾,關切地問。


    宣王不答,隻跪地道:“兒臣自請即刻動身去封地。”


    不少臣子背後瞬間竄起了一股寒意。


    來了。


    最後一手大的。


    徹底壓死徐家的稻草。


    梁德帝微眯起眼,盯著宣王道:“莫要說孩子氣的話,朕知道側妃吃了許多苦,朕已經在替她處置那些惡賊了,朕會賞賜她,補償她……”


    “兒臣在外征戰數年,如今將要妻兒圓滿,卻遭此橫禍……便是兒臣忍得下,兒臣手下的兵呢?”


    眾臣聽到這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宣王沉聲道:“消息一出,軍中激憤,兒臣的副將都彈壓不住了。”


    果然!


    眾臣惶恐地低下了頭去。


    徐家……必死了。


    “此事給了交代,自然也就好了。宣王,你還是要留在朕的身邊。”梁德帝歎道,“你本就常年在外,朕又怎麽舍得你再去封地上,此後一年難見一麵!”


    “側妃胎裏帶毒,生來體弱,京中皆知。兒臣喜歡她,卻更是害了她。她再經不起下一次傷害了。兒臣惟願帶著她,離京城遠遠的。”


    眾臣都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薛成棟。


    看看!


    這病因也是由你薛侍郎起的啊!


    今日這才有了無法轉圜的境地!


    薛成棟:“……”


    其實大臣們這會兒也覺得,雖然宣王是很喜歡側妃,但這天下女子,沒了一個,還有第二個。何至如此?


    去了封地,那就遠離了權利中心啊!


    哪個王爺會幹這樣的事?


    但他們敢說這些話嗎?


    不敢。


    眼下正是宣王憤怒悲痛之時,誰敢說一個女人不算什麽,大把的女人等著給您生孩子呢。


    梁德帝長歎一聲:“……朕允你就是了。朕記得你的封地是在幽州,幽州苦寒,改封汴州如何?”


    汴州富庶,而且離京城很近。


    眾臣還以為那裏本會是魏王的封地,誰知道最終落在了宣王手中。


    “若改封汴州,還不如改封益州,那裏是側妃的故鄉。”宣王淡淡道。


    “罷了,那朕就不勸你了。那便改封益州吧。益州自古少兵禍,你征戰數年,也是時候歇息了。”梁德帝道。


    眾臣還有些沒迴過神。


    這就……決定好了?


    宣王真要離京去封地?


    梁德帝跟著話音一轉,冷聲道:“那驅走朕兒子的人,也該付出他的代價了。”


    ……


    這廂薛清茵睡了一覺起來,便見許芷坐在她的床邊盯著她。


    “阿娘怎麽連眼圈兒都熬黑了?”薛清茵無奈道。


    許芷雖然知道薛清茵並沒有中毒,也隱約知道了外頭的動靜究竟怎麽迴事……


    但她還是不敢再離開薛清茵半步。


    “我守到宣王來接你便能放心了。”


    “不讓我繼續住許家了?”


    “不了。許家不安全,你還是跟在宣王身邊最好。”許芷說這話,心頭都還有些痛。


    不過想到賞花宴那日宣王的模樣……許芷也不得不感歎,雖生於帝王家,但恐怕未必能找到第二個比他更好的良人了。


    天色漸晚些時候,宣王來了許家接人。


    許芷看著宣王跨進門來。


    他身上煞氣很重,但許芷沒那麽怕了。


    “清茵,交給殿下了。”許芷抓著薛清茵的手,放到了宣王掌中。


    比薛清茵出閣那日,還要來得更真情實感。


    宣王低低應聲,帶著薛清茵拜別了許芷,往王府迴去。


    另一廂。


    徐家人企圖去見寧確。


    如今還在世的徐家人本身才幹和城府都一般,隻是多年積累下來,攀附於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那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龐然大物。


    如今遇到這樣直接將他們老底都抽走的打法,一下就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但寧家的門房低聲道:“先生不在家中。”


    “這都什麽時候了?他怎能不在家中?”徐嘉誌怒聲道。


    門房道:“小人不知,先生辦事,哪有向小人交代的道理?”


    徐嘉誌氣了個倒仰,不顧身份一把抓住了那門房的領子……


    但這時候身後的人拽了拽徐嘉誌,焦灼地道:“老爺,我們還是快些迴去吧,恐怕……恐怕不知道什麽時候陛下就要來傳召了……若是不在府中而在寧家,恐怕還要牽連寧刺史。”


    徐嘉誌冷笑道:“沒有徐家,哪來的他?眼下他倒躲起來了,就算將他牽連進來又如何?”


    門房聽了這話都皺眉,心道咱們先生坐到刺史的位置,分明是倚靠自身的才幹。你還是徐家嫡親的兒子呢,怎麽沒見你混出個什麽名堂?可見人蠢不能怨旁人!


    寧確這會兒確實不在府中。


    他一路奔向了許家。


    等叩開了門,見到的便是許芷冷漠的麵容。


    寧確輕喘著氣道:“前兩日許家外有親衛把守,未曾到近前來。宣王側妃……如何了?”


    許芷冷淡道:“先前不曾細細思量過,如今想來,寧刺史到底是魏王派係的人。我愛女心切,難免不用提防的目光看寧刺史……”


    “此事……複雜。”寧確也不知該怎麽和許芷說。


    這次的事,對於聰明人來說其實就是個陽謀。


    打從他聽聞賣官鬻爵一事在查辦了,就嗅到了其中不對勁的味道。


    但徐家沒有聽他的。


    寧確打起精神,道:“今日朝上,宣王自請離京去封地,此後無詔便不得再入京。”


    “什麽?”許芷震驚。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恐怕是為了她女兒……


    寧確又道:“徐家倒台之後,皇帝多半會留我在京中做官。沒了徐家,他更能放心地授權柄於我。”


    許芷擰眉:“你與我說這些作甚?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既然是沒有可能的事,又何必再浪費彼此……”


    “不浪費!”寧確打斷道。


    寧確低聲道:“宣王需要有人留在朝中,我……可以做那個人。”


    許芷麵色微變:“進來說話。”


    這樣的事怎能在門外說?


    寧確便也厚顏擠進門去,低聲道:“皇帝是個多疑的人,而且掌控欲強,等到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這隻會變本加厲。宣王自請離京,以退為進,是一步極好的棋。


    “可若是無人與之配合,這步棋便總要走得久一些。若有人與之配合,興許隻是幾年光景……”


    許芷臉色大變,一把捂住他的唇:“你瘋了?你莫說了。”


    寧確小心翼翼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


    他還記得她上次手上紮了木刺的模樣。


    寧確低聲道:“我本想著夫人若哪日與薛侍郎和離,興許便有我的機會,能迎娶夫人過府。隻是如今看來……”


    許芷不自在地收迴手,眉頭擰成了麻花。


    寧確無奈笑道:“隻是如今看來,恐怕還不能被外人知曉我對夫人的這份情意。若夫人瞧得上我,從今往後,便隻能做夫人的地下情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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