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屁大點事兒。


    梁德帝心底又一次滑過了這句話。


    他看向柳月蓉:“魏王妃以為呢?”


    這便是給柳月蓉二人最後抽身的機會了。


    柳月蓉看了看薛清茵。


    薛清茵坐在那裏,麵前擺著禦膳。雖然食物已經涼了,但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而她麵上噙著淺淺笑容,歪頭看著她們。


    那畫麵從容極了,從容得像是在坐看她們還能有什麽花招。


    柳月蓉心頭那一股憤怒頓時壓也壓不住。


    她垂著頭,極力克製著顫抖,道:“聽從父皇的意思。”


    梁德帝有些失望,隨即道:“那朕便親自來看看,如今京中倚仗權勢行便利之事,乃至行賄之風,究竟猖狂到了何等地步吧。”


    柳月蓉聽見這句話,呆在了那裏,一時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好消息是,陛下肯嚴查薛清茵。


    壞消息是,陛下要親自督查,這其中能動的手腳……自然就少了。


    柳月蓉隻得本能地往婉貴妃的方向看去。


    而婉貴妃直視著前方,看也不看她,不知在想什麽。


    “婉貴妃可還有異議?”梁德帝又問。


    婉貴妃躬身道:“陛下英明,臣妾無異議。”


    “那便散了吧。朕這飯還沒吃完呢。”梁德帝不冷不熱地道。


    全然沒了剛進門時的溫和之態。


    柳月蓉心下一緊,但如今退也退不得,生生卡在那裏了。


    那便隻有硬著頭皮往前行了!


    “臣妾告退。”


    “兒媳告退。”


    婉貴妃和柳月蓉的聲音先後落下。


    退出去的時候,柳月蓉還又看了一眼薛清茵的方向。


    她和四公主依舊坐得穩穩當當的,全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她們還要留在這裏,接著陪陛下用膳?


    柳月蓉頓時覺得好似有一隻大手,探入她的胸腔,揪住她的心狠狠一擰。


    又酸又痛。


    走出去老遠,柳月蓉才迴過神,低聲喃喃道:“母妃,父皇還留薛清茵在殿中,這難道不是父皇偏愛嗎?父皇會不會偏袒她到底?”


    婉貴妃轉頭看著她:“你昔日在閨閣中,跟著柳夫人處理過多少家中的事務?”


    柳月蓉一愣,瞬間反應過來,婉貴妃是指她處事不行。


    柳月蓉強忍著臊意道:“昔日……昔日多跟著兄長讀書,學習詩文,少、少涉及家中事務。”


    她說罷,連忙為自己辯解道:“聽聞那薛清茵早先便跟著她母親,學著掌管家中的鋪子莊子了。這些兒媳的確比不過她。可那些到底隻是商人行徑……”


    婉貴妃目光微動。


    是啊。


    當初她也正是不喜歡薛夫人的出身,加上薛清茵還長了那麽一張臉……


    可誰能想到,薛清茵看起來是個草包花瓶,那不動聲色間,卻攻擊性極強呢?


    “好了,你莫要揣測陛下的心思了。你若穩不住,便等同於將自己送到薛清茵手底下,引頸待戮。”


    婉貴妃說罷,大概是實在不敢相信柳月蓉的心誌夠不夠穩當。


    她便還是解說道:“陛下行事向來如此,顯得溫和,極好說話。他對人照拂時,並非是真的偏愛……”


    說到這裏婉貴妃一下頓住了,似是想到了自己身上。


    柳月蓉不會看臉色,聽完大喜:“原來如此,還是母妃懂得父皇的心思。多謝母妃教誨!”


    婉貴妃頓覺煩悶得緊,揮揮手道:“迴去且等著陛下的旨意吧。”


    柳月蓉應聲,歡歡喜喜地走了。


    婉貴妃按了按額角,與身邊的嬤嬤道:“柳家養出了個什麽蠢貨?薛清茵都比她機靈。四公主都比她聰明。”


    說到這裏,婉貴妃掐緊了指甲:“四公主近來……似是對本宮有些疏遠啊。”


    嬤嬤也皺起眉,道:“難道是薛清茵……”


    婉貴妃搖頭:“應當不會。當初四公主還幫著本宮對付薛清茵……恐怕還是陛下的態度有變。”


    她說著不由重重地歎了口氣:“柳月蓉不堪大用,這一迴恐怕傷不了宣王府分毫。”


    “那娘娘為何不出聲阻攔,將此事就此揭過呢?”大宮女不解地問。


    嬤嬤斜睨她一眼道:“你啊,還有得學呢。若遇了一點難處便退卻,那豈不是更坐實了今日娘娘前去,隻為對付薛清茵嗎?若當真是大公無私,隻為陛下著想,為京中風氣著想,更為宣王府著想。那就該堅持徹查到底,決不能做那軟骨頭,牆頭草。”


    婉貴妃點頭:“退縮的話隻能由柳月蓉自己來說,本宮不能說。罷了……說到底,此事和本宮也沒什麽關係。”


    她倒不是很疼惜柳月蓉。


    死了也行。


    早日換個更好的魏王妃。


    比如那盧書儀,就實在是可惜啊!


    再說迴這廂。


    梁德帝看向薛清茵,語氣不冷不熱地問:“還吃嗎?”


    薛清茵點頭:“吃,還沒吃飽呢。”


    梁德帝:“……”心頭竟然沒有什麽意外之情了。


    宮人很快撤換了已經涼掉的食物。


    等候重新上菜的間隙,梁德帝問薛清茵:“你就不怕?”


    “怕什麽?父皇如此英明。又不會偏袒誰。”


    “朕還以為你會哭著求朕偏袒你呢。”


    “我占足了理,還要什麽偏袒?”


    “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嗯!”薛清茵點頭點得很有氣勢。


    半個時辰後,他們總算是用完了膳。


    梁德帝心頭本來有些煩悶,隻覺得底下人為了爭鬥,屁大點事也要做文章。


    但薛清茵這個當事人都表現得雲淡風輕,梁德帝心頭的煩悶自然也就去了。


    “送宣王側妃出宮吧。”


    吳少監應聲,準備親自送薛清茵出去。


    薛清茵站起身來,卻沒有急著走,而是道:“父皇案頭的那盆菖蒲能送我嗎?”


    梁德帝:“……”


    他真是被逗樂了。


    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有心思惦記這些玩意兒?


    梁德帝問:“不是說銀子夠花,不要賞賜了嗎?”


    薛清茵為自己分辯道:“這又不是銀子。我瞧父皇案頭那盆菖蒲纖細翠綠,茂盛得很,形狀舒展,有脫俗出塵之氣。古人素來好以其象征文人氣節……”


    薛清茵抿唇一笑,毫不客氣地道:“我覺得若是放到我那莊子上,真真合適極了!”


    梁德帝:“……”


    聽聽,東西還沒到手,就已經先規劃好去處了。


    想到今日的糟心事。


    梁德帝到底還是大手一揮:“賞了。”


    “多謝父皇。”薛清茵連忙象征性地行了個禮。


    其實這皇帝除了缺德點兒,還是挺好討好的!


    “不過此物名叫劍蒲。”梁德帝道。


    吳少監聞聲,在一旁也露出了笑容。


    薛清茵心下納悶,有什麽區別嗎?這東西的確是叫菖蒲沒錯呀。


    “此外還有唐蒲、長苞蒲、金錢蒲。”梁德帝淡淡道。


    這些薛清茵還真沒聽過,忙道:“金錢蒲聽來不錯。”


    一聽就極有錢的樣子!


    寓意極好!


    梁德帝笑道:“唐蒲長有花苞,其色靡麗。朕以為你會更喜歡此物。”


    薛清茵打蛇順棍上,道:“父皇若是賞賜,我自然也是喜歡的。”


    梁德帝看向吳少監:“那你改日尋兩株給她吧。”


    吳少監應聲,這才送著薛清茵往外走。


    那盆劍蒲自然而然也抱在了吳少監的懷中。……自然是不能叫薛清茵親自動手的。


    “待會兒奴婢便差人再送兩盆唐蒲、金錢蒲、長苞蒲到宣王府上去。”吳少監道。


    皇帝說改日,他不能真改日啊!


    自然是趕緊著給人置辦好才行!


    這品種麽,也就幹脆一應俱全了。何必再去較那個一盆兩盆的真?


    “那感情好,辛苦吳少監了。”薛清茵心道真是大方,一邊語氣甜滋滋的。


    吳少監哪裏敢受這聲“辛苦”?連忙道:“側妃是哪裏的話。”


    大抵是客氣話說到這兒來了,吳少監頓了頓,又道:“側妃還不知為何稱‘劍蒲’吧?想是以前沒有人和側妃提起過。”


    “嗯?”薛清茵看著他。


    吳少監沉聲道:“這是避當今聖上的名諱。側妃今日當麵直唿,好在陛下並不計較。”


    這樣提醒宣王側妃這等細節,也算是他賣了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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