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灰衣的中年男子正一絲不苟地,往壺中投擲蔥、薑、桔皮、薄荷、桂皮、鹽……


    一樣也不能少。


    最後與茶葉一同煮沸。


    頭杯棄之不用。


    這第二杯嘛。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遞了出去。


    “請寧公飲。”


    坐在中年男子對麵的,是個比他年輕些的男子,約莫三十來歲。稱他為“公”似乎顯得有些誇張。


    這寧公著白衣,頭發以木簪束起,打扮像個道士,麵容俊逸,帶著幾分文人的謙和溫潤。


    他伸手接過杯盞,麵含淺淺笑意。


    還不等他低頭將茶喝進口中。


    一陣腳步聲疾響。


    “老爺,外頭有客。”小廝躬身,雙手遞上:“這是客人給老爺的。”


    小廝壓低聲音:“說是東宮來信。”


    中年男子,也就是林老爺麵色微變:“快引進花廳。”


    說罷,他轉身拜道:“寧公恕我失陪之罪。”


    他對麵的這位名叫寧確,官拜汴州刺史,自迴京述職後,便暫且沒有迴歸汴州去。


    眾人暗地裏都議論,說是他的位置恐怕又要往上再升一升了。


    林老爺不敢怠慢他,命人取了棋盤來留給寧確自己和自己下棋。


    然後才轉身去招待新客。


    薛清茵和薛夫人就這樣被引進了門。


    眼見花廳就在不遠處。


    薛清茵頓住腳步,轉身道:“阿娘就在此地等我吧。”


    薛夫人也不知她要做什麽。


    但她自知薛清茵已經長大了,許多事她也插不上手,便點了點頭。


    引他們進門的小廝倒是驚訝得很。


    不過來府上的客人甚多,如此來來去去,小廝也就成了個機靈人物。


    他道:“這位夫人若是不便,一會兒到園中看看假山流水吹吹風如何?也免得站在這裏枯等。”


    薛夫人自然點頭。


    薛清茵看著小廝笑了下,順手賞了他幾個金銀稞子。


    小廝連聲謝過,但絲毫不露貪婪相,可見主人家教得好。


    薛清茵進到花廳,丫鬟剛端著茶水點心上來,便見一個中年男子疾步行來,胡須都隨風而動。


    男子來的路上已經拆開信看過了,自然知曉寫信的人是誰,也知道了登門的人是誰。


    他一踏進門便拜道:“在下林博,見過側妃。”


    “不必多禮。”


    林老爺站起身,也不敢直視薛清茵,飛快地道:“岑永、平南子二位先生俱在渭南,離京不遠,我今日便會命人去給他們送請帖。”


    薛清茵張開手掌,一個鏤空香囊便從她掌心垂下。


    她道:“有人托我帶給你的。”


    林老爺小心翼翼接過去,打開香囊,取出蠟丸裏的紙張,自然而然也看見了那兩個被劃掉的字。


    “救我”。


    林老爺臉色驟變:“此物是誰交給側妃的?”


    薛清茵問他:“傳話的人沒有告訴你嗎?”


    林老爺反應過來,沉聲道:“……東宮。”“是太子妃出事了?側妃既然能從太子妃手中得到親筆信,想必是親見過她的麵。還請側妃告知,太子妃如今究竟是何境況?”


    薛清茵歎了口氣,道:“我不知你與淮南肖氏是什麽樣的交情,但我與太子妃也不過一麵之緣。她既然信你,我便將事情講給你聽。”


    她先講了那香囊是怎麽到她手裏的。


    待聽到小宮娥學狗叫的時候,林老爺已經是麵色難看,顫聲道:“既是太子妃的貼身宮女,卻落到這般下場,可見太子妃已是身陷水深火熱之中……”


    薛清茵又講到她去東宮探望。


    林老爺控製不住地雙手顫抖,但神情卻越發冷靜。


    “費這樣大的周章才將消息傳遞出來,豈是那個叫‘薑花’的宮女一人能做到的?東宮的主人是太子。想必……想必其中有太子的手筆。本是佳偶,……怎會、怎會鬧到如此地步?!”


    薛清茵沒有說話。


    “若太子妃的父母知曉了,還不知該如何心痛。”林老爺一手扶住椅子,喃喃自語起來,“此事、此事沒有那樣簡單……”


    他說著,抹了把臉,強忍住翻湧的心緒,朝薛清茵跪了下來:“多謝、多謝側妃今日冒險來告知。”


    “不過舉手而為之。”薛清茵停頓片刻,還是多問了一句:“林老爺心中可有救出太子妃的章程了?”


    林老爺搖頭,麵上堪堪擠出個苦笑來:“此事須從長計議,我一人成不了事。還得快快派人迴揚州傳信。”


    他說罷,也不敢耽擱,立即命人取來紙筆,先寫了一封信交給小廝:“尋匹快馬,……走水路!將此物,交予揚州肖三爺。”


    薛清茵突地道:“等等。”


    林老爺心中感激她,便也很願意聽她說話,於是頓住動作,連忙迴過了頭。


    “你了解太子的為人嗎?”薛清茵問。


    林老爺啞然:“我這般人物哪有機會得見太子……”


    薛清茵道:“若要將事做絕,隻怕會派人守在肖家附近,但凡從京城來的信一律截下。”


    她想了想,太子敢這樣行事不留一點餘地,那必然會斷絕她向家中求救的途徑。


    林老爺顫抖得更厲害了,他點了下頭,道:“是,是,還是側妃考量周到。我竟昏了頭。若真傳出去被半路截了,隻怕明個兒太子妃就活不成了。”


    薛清茵本想著將東西交給林老爺就是了。


    但如今看來……


    “我家在淮南道薄有產業,派兩個管事去巡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薛清茵道。


    林老爺猶豫片刻,道:“方才側妃說不過是舉手而為之,可我知道,東宮如此困局,側妃卻願為僅一麵之緣的人傳信。這其中動用了多少力氣,又豈是輕描淡寫可以概括的?太子妃……她,她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知她心善,恐怕也不願側妃牽扯太深,惹禍上身。隻傳信一事,還能撇清關係,若再派人去淮南道,這其中的糾葛就斬不斷了。”


    此事恐隻有厚顏托寧公了,寧公為人正直,又心思縝密。


    他好友無數,但在此事上反而不敢輕易動用他們。畢竟是牽扯到皇家的大事……林老爺心中歎息。


    隻是聽林老爺這樣說,薛清茵反倒還真來了點熱心。


    她道:“你還是要傳信迴肖家去,但不能是這封。這封給我,而你傳迴去的信中要寫,太子妃與我交好,請肖家為我外祖許家引見淮南望族,對我外祖多加照拂,再請肖家為許家請兩個教書先生,要不嫌棄商賈之家的。”


    林老爺明白了:“如此行事,我那封信若被截住,反而顯得接下來的舉動更合乎情理。但位高者多生疑心。隻怕萬一被太子發現側妃在其中做了什麽……恐怕連宣王殿下都要被迫入局。到時候,若宣王殿下對側妃心生不虞……”


    外人隻知先皇後曾經養育過宣王一些時日,自然而然地也就覺得宣王與太子情誼深厚。


    林老爺越想越覺得這宣王側妃真真是菩薩心腸。


    為救她人,連這些也不顧了。


    “此事我會安排妥當,便不久留了。”薛清茵也不多言。


    林老爺知道此事不能耽擱,他忙將那封信交給薛清茵,自己又另寫了一封。


    而後再度跪地叩首,以大禮拜謝過了薛清茵。


    “我林家也曾是書香門第,奈何家道中落,幸得肖家施以援手,我才得以苟活至今日,掙下如此家業。您大義救太子妃,便如救我林博性命。我昔日為報肖家恩義,願為肖家之仆從。今日後,便甘為側妃馬首是瞻。”


    薛清茵一笑:“等太子妃無恙了再說吧。”


    “是是。”林老爺起身,擦了擦臉。


    薛清茵這才發現他滿頭的冷汗。


    她都不由心下感歎。


    難怪這人能交到無數朋友,確實是個恩情道義重於山的人。


    薛清茵走出花廳,正迎上弄夏。


    弄夏不解道:“姑娘來這裏作什麽?”


    薛清茵糊弄道:“為我那外家謀個好前程啊。”


    弄夏不明就裏,但還是高興道:“姑娘真是厲害!”


    薛清茵歪頭一笑:“弄夏,等我送阿娘迴了許家,你一會兒便去薛家找我大哥吧,就說我要見她。”


    弄夏更糊塗了:“啊?那咱們什麽時候迴王府啊?”


    薛清茵道:“晚些時候。”


    弄夏完全弄不明白她要做些什麽,但還是規規矩矩地點頭應了。


    薛清茵看向一旁的林家下人,問:“勞煩帶路,我要去尋方才那位跟著我一起來的夫人。”


    下人應聲。


    那廂林老爺往迴走去尋寧公。


    棋盤仍在,寧確人卻不見了。


    林老爺一愣問:“寧公走了?”


    寧確卻是由下人領路,到了園中賞花。


    “這便是老爺種的瓣蓮蘭花,請寧公賞鑒。”


    寧確但嗅蘭香氣而不見蘭花。


    他更先看見了一道身影。


    著絳色衣裙。


    轉過身來,側顏明麗。


    寧確飽覽詩書,但不愛讀風月詞。


    隻是他記性實在好得厲害,哪怕是一瞥而過,也印入了腦中。


    此時便自然而然從腦海中浮動起一句來——


    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寧公?”下人喚他迴神。


    寧確才發覺那女子梳的婦人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上嬌嬌小說全文免費閱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薛清茵賀鈞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薛清茵賀鈞廷並收藏掌上嬌嬌小說全文免費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