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方家扮作孟錦辰兩月。


    雖然方世年待他親厚, 他卻也摸不到方世年的把柄。


    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他心頭。


    方世年沒有兒子, 身旁隻有一個從方家長房過繼過來, 放在方世年身邊教養的方如旭。


    方世年是方家家主。


    方家大小事宜都經由方如旭手中操辦。


    但方世年還有一個獨生女兒,方槿桐。


    方世年最信任的人是方如旭,自然, 日後還會有他自己的準女婿。


    他隻有做到這一步, 才能接近方世年。


    在他知曉方槿桐是方世年女兒的時候,這顆心中暗藏的種子便生根發芽, 卻不知道這樣做的緣故, 究竟是因為方世年還是方槿桐。


    但方家同洛家是姻親。


    洛容遠是定州知府洛青衫的獨子, 其母是方槿桐的姨母。


    兩家沾親帶故, 方世年又同洛青衫同朝為官。


    方洛兩家是有意結親的。


    隻是這眼下,洛容遠尚在軍中。


    而方世年身居大理寺卿的位置, 近來頻頻被卷入幾個皇子的明爭暗鬥中。


    洛青衫未必肯當下定下這份親事。


    方世年也心知肚明。


    故而洛容遠和方槿桐的親事遲遲沒有定下來。


    他要趕在洛容遠從軍中迴來之前。


    ……


    肖縫卿照舊每日在北苑看棋譜, 等一身男裝的方槿桐來。


    他們日日在一處,看棋譜,對弈,她聽他撫琴,他知曉終有一日方槿桐會對他生出好感。


    果真, 有一日,方槿桐悶悶不樂來了北苑。


    “你是孟錦辰?”


    “是。”


    她便不說話了,這一日的棋也下得心不在焉。


    過後幾日, 她都沒有來尋他。


    他賭她會再來。


    可沉不住氣的人是他。


    謀劃多年,他早已能耐得住城府, 可他的心性何時變迴了如此躁動不安?


    方槿桐知曉孟錦辰和方槿玉是有婚約的。


    所以寧肯和他劃清界限。


    他怎麽可能如她的意?


    他本就借宿在方家,北苑去風鈴小築並不遠。


    “你怎麽知道?”方槿桐詫異,他怎麽知道她是方槿桐?


    他不苟言笑:“偌大個方家,喜歡對弈的人能有幾個?槿桐,你真當我傻嗎?”


    “槿桐,我隻心悅你一人。”


    “我和方槿玉的婚約,方家四房不會認,我也不會認,我會給三叔請罪,我想娶的人是你。”


    他飲了酒,借了酒意。


    他所有的行徑都合情合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在風鈴小築借酒吻了方槿桐的消息,不日便傳了出去。


    方世年大怒。


    方世平卻高興得很,趁機鬧事要取消和孟錦辰的婚約。


    “孟家一無錢,二無勢,你就舍得把槿玉往火坑裏推?裝什麽爛好人,要嫁,就嫁你自己女兒!正好孟錦辰喜歡得也是你女兒!”


    方世年氣急。


    一出鬧劇鬧得無可開交時,他往堂中一跪,“三叔,我心悅槿桐,願娶槿桐為妻,求三叔成全。”


    四房要鬧,他正好推波助瀾。


    方家上下都曉四房對他熟視無睹,更是看不上破敗的孟家。


    這段姻緣早前是四房八杆子上臉,可眼下,卻是成了他攀附。


    方家中不乏異議聲,說他得寸進尺!


    可這孟家確實早前是方世年的同僚,方世年肯收留他在家中,是因為孟錦辰父親的緣故。


    他自然懂得拿捏:“錦辰爹娘都已去世,已是孑然一身,唯請三叔垂憐,我與槿桐兩情相悅,成全我與槿桐心事。”


    他要賭,賭槿桐喜歡他。


    幾月朝夕相處,他能從她的眼角眉梢裏看出她的心思。


    方世平巴不得:“正好,你們一個願嫁,一個願娶,同我們家槿玉就沒有關係了!”


    他不過指使肖挺,讓一個江淮富商家的公子來尋親。


    方世平一聽聘禮,心思便立現。


    “三哥,你這便不對了,我們家槿玉同孟家訂婚訂的,你們家槿桐怎麽就同孟家訂不得?還是明知道孟家現在一敗塗地了,三哥你避之不及,就讓我槿玉往火坑裏跳?我告訴你,三哥,門都沒有,我現在就要接觸和孟家的婚約,孟錦辰可是自己應了的,在場也都聽見了的,三哥你也勿擋我家槿玉姻緣!”


    “三叔,錦辰發誓,對槿桐此心不移。”


    方世年終是認同了這門親事。


    同孟錦辰訂婚的人,從方槿玉換作了方槿桐。


    他也借此贏得了方世年的信任。


    兩人的婚期定在六個月後,他有六個月的時間將方家推向萬劫不複。


    而方槿桐,誰讓她是方世年的女兒?


    他垂眸,心底某處似是被掏空。


    第二年正月,君上以太子大不敬為由被廢。


    方世年等人力保太子。


    君上殺雞儆猴,方世年成了出頭鳥。


    妄議朝政,方家被抄。


    他在方世年書房動了手腳,留下了方世年夥同太子謀逆的證據。


    太子已然失勢,他不過推波助瀾。


    幾日後,大理寺卿方世年被抄家時,發現夥同太子謀逆的證據。


    君上大怒!


    方世年被判斬首。


    方家一門傾覆。


    他卻在出事時,全身而退。


    沒有知曉孟錦辰的行蹤,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孟錦辰,讓孟錦辰這個身份從世上消失易如反掌。


    他也聽聞方世年讓親信帶方槿桐和方如旭逃出京中。


    卻不想被親信出賣,將方槿桐和方如旭交官去拿了賞銀。


    方如旭在和官府的衝突中身亡,隻留下的方槿桐。


    君上開恩,方家女眷留了性命,隻流放和發配。


    黎家大仇得報。


    他卻沒有一絲喜悅。


    時時夢魘。


    他時常想起槿桐在他耳邊,喚他“錦辰”的聲音。


    也記起方如旭拍著他的肩膀,笑嘻嘻朝他道:“日後,你可要好好照顧槿桐,否則,我肯定不放過你!”


    方家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他是肖縫卿,不是孟錦辰。


    孟錦辰的秘密,已經同方家一道埋入黃土了。


    他籌謀多年,名冊上最後一行方世年,也終於用朱砂劃去。


    塵埃落定。


    而他心底深處某個角落,也似乎隨著方家一道葬送了。


    槿桐。


    ……


    方家滅門三個月,他夙夜難寐。


    他開始瘋狂尋找方槿桐下落。


    隻是無論他如何搜尋,都根本沒有任何消息。


    用肖挺的話說,當是早就不在世上了。


    多少罪奴女眷死在流放路上,根本無人問津。


    連個埋骨之所都沒有。


    他沒有尋到槿桐,卻是她尋到方槿玉的一幕。


    “肖縫卿,可惜槿桐到死都不知道害死三叔的事,虧得三叔和槿桐這般待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是,我是不得好死,才正好與你般配!”他也針鋒相對。


    他要捏死方槿玉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但他卻留她在身邊,傾肖家之力,替她隱瞞身份。


    “肖縫卿,別告訴我,你這是在贖罪?”方槿玉素來一針見血。


    他眸色黯沉,好似一汪沼澤。


    “我爹沒了,我娘也沒了,我弟弟也沒了,你贖得起嗎?”


    肖縫卿低沉道:“本就是你方家害得黎家家破人亡。”


    “黎家?嗬!”方槿玉大笑:“原來你處心積慮報複方家就是因為黎家,哈哈哈哈,多可笑。”


    肖縫卿恨不得掐死她。


    她卻繼續笑道:“你可還記得思南?”


    他自然記得,方家的養女。


    方府被抄後,死在流放的途中。


    她並非方家後人,隻是方世年的養女,也是其中唯一無辜的。


    方槿玉卻道:“你肯定不知道,當初三叔為什麽同意我爹爹納佟氏進門。”


    佟氏是方世平納得妾侍。


    當初方世平要納佟氏進門,原配宋氏還曾鬧到祠堂。


    最後,破天荒的竟是方世年攔了下來,同意佟氏進門。


    這事,頗受方家上下非議。


    他也不明白,一樣道貌岸然的方世年為何會同意方世平納佟氏進門。


    方槿玉見他頓住,知曉他有了印象,才繼續上前道:“記起來了吧,是弘德二十年十月初的事,後來,我不小心聽道我爹和三叔私下議論,因為當年黎家的文字案,滿門抄展,唯獨當時外出的小女兒淡月幸免。黎家文字案是三叔一手審理的,罪證確鑿,三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摯友喪命,卻無能為力。卻有黎家的忠奴,來找到三叔,將淡月,也就是黎家唯一留下血脈,托付給三叔。三叔身為大理寺卿,知法犯法,將一個罪臣之後藏匿在方家,當做自己的養女,取名叫思南。我爹是無意聽到的,藏在心中多年,就想著拿來要挾三叔了,若非如此,我又怎麽知道呢?嗬嗬,沒想到啊!思南逃過了當年黎家的變故,卻沒逃過方家的變故。報應啊,肖縫卿!你親手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妹妹,大好的年華啊,莫名死在自己親哥哥的手裏,你說是不是報應!”


    “你說什麽!”肖縫卿麵如死灰,眸光的黯沉似是要將她吞噬一般。


    “肖縫卿,你說,三叔連思南都敢窩藏,為了死了的摯友敢冒天下大不違的人,怎麽可能是害死摯友的人呢?”方槿玉冷笑。


    “方世年是在演戲!”肖縫卿腦中嗡得一響,隻剩了一片空白。


    “演戲?”方槿玉笑得更歡:“演戲的人是你自己,肖縫卿,三叔和槿桐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黎家就是犯上作亂,憑什麽拉整個方家給你陪葬!我告訴你,方槿桐死不瞑目,她永遠不會原諒你!”


    “你住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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