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直到夜半, 戴詩然鼻尖才響起了均勻的唿吸聲。


    方槿桐替她合上被子。


    她雙眼哭得紅腫, 臉上還殘留著清淺痕跡。是哭累了才入睡的,哭了一整日,不知道夜裏什麽時候會醒來。


    “三小姐……“阿梧在屋外輕聲喚她。


    阿梧手中端了銅盆, 盆裏盛了洗臉水。


    先前本是說要給詩然小姐緊毛巾擦臉的, 等她打水迴來,詩然小姐似是已經入睡了。


    方槿桐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擺擺手, 示意阿梧不用了。


    阿梧便吐了吐舌頭, 踮起腳尖, 輕聲輕腳退了出去。


    見詩然尚且睡得安穩,方槿桐才用手撐著起身。


    出了白日裏的事, 詩然還不方便迴家中。她的情緒還不穩定, 怕被旁人看出蛛絲馬跡來、


    陽平雖然惱詩然得很,卻實際不過一張刀子嘴豆腐心:“你這幾日就留在槿桐那裏吧,省得家中問起。“


    戴詩然隻顧著點頭。


    今日,她險些就著了陸昭宇的騙,同他離京了。可恨他是有家室的人, 接近她是因為她是尚書令的女兒,陸昭宇想從尚書令這裏訛一筆。


    她怎麽這麽傻,被他騙得團團轉。


    陸昭宇的妻兒分明就在京中, 他哪裏是要和她私奔,隻是拿她來要挾爹爹罷了。


    爹爹貴為尚書令, 哪裏容得下這些醜聞?


    她險些闖下大禍,給戴家丟人。


    她先前同陽平和曲穎兒說話決絕,她隻想待在槿桐這裏。


    陽平,曲穎兒和槿桐三人都沒有戳破。


    槿桐為了她的事忙碌了一整日,又一直在屋內陪她到半夜。


    她若不睡,槿桐還會繼續陪著。


    她心中有愧,可確無睡意,便隻能佯裝入寐。


    果真,槿桐見她“睡著”之後,許久才起身。


    等槿桐起身,撩起簾櫳去了外閣間,戴詩然才默默睜眼,隻是眼淚又不爭氣得流了出來。


    她今日,丟盡了戴府的臉。


    即便陽平和曲穎兒未主動說起,她也難以麵對她們。


    唯有槿桐這裏,可供她安身。


    *******


    風鈴小築外,方槿桐從外閣間踱步到苑中。


    由得詩然的緣故,她屋內先前一直關門閉戶,連窗簾都嚴絲合縫。詩然睡了,她來苑中透氣。


    今日不僅詩然,見詩然哭成那般模樣,她心中也是難過的。


    都說對一個的傾慕來之不易,便尤其珍視,卻唯獨支離破碎的時候,便如被人扼緊了喉嚨一般,叫人喘不上起來。


    方槿桐幽幽一歎。


    “槿桐。“杏花樹上還有人。


    這麽晚了,方槿桐環顧四圍,確定四周沒人,才抬眸看她:“你怎麽還在這裏?“


    “擔心你。“沈逸辰言簡意賅。


    他並非假話,他是擔心她。


    她有什麽好擔心的,槿桐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今日之事,多謝你。“


    若不是沈逸辰,她哪裏會知曉陸昭宇的事。


    她若是沒有親眼見到陸昭宇的夫人和兒子,興許她今日便不能說服被情愛之事衝暈了頭腦的戴詩然。


    她和陽平,曲穎兒同戴詩然都走得太近,為免節外生枝,被京中旁人捕風捉影去,陸昭宇那端善後的事,還是沈逸辰操辦的。


    沈逸辰連南蠻一族都能應付,陸昭宇哪裏在話下?


    她能想起囑托的人就是他。


    懷安侯府自有懷安侯府的手段,日後陸昭宇想必不會在京中出現了,也不會給任何人提起戴詩然的事。


    這樣便就好。


    她看著他,唇角微微一笑。


    見她笑,沈逸辰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槿桐,謝人是要有誠意的。“


    方槿桐唇邊的笑意建築,睜大了眼睛,眼中皆是訝異。


    沈逸辰趁熱打鐵:“槿桐,過兩日,你同我一道踏青吧。“


    踏青?


    方槿桐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是哪門子的心思起了。


    沈逸辰重新在樹枝上正襟危坐起來:“城南小青溝,四月的時候可以去看柳絮。“


    她早前就是這般同他說的。記憶裏,她不止一次同他說起小青溝的柳絮,“逸辰,你若是在,一定喜歡那裏的風景。”


    他嘴角也微微勾起:“那就等有機會,同你一道去小青溝踏青。”


    不多不少,眼下就恰好。


    方槿桐便彎眉了,眼中瀲灩,若秋水剪瞳:“你去過?“


    沈逸辰應道:“沒去過,隻是聽人說起過,那裏的柳絮很美。“


    方槿桐垂眸:“我也覺得。“


    沈逸辰問:“那去嗎?“


    她凝眸看他:“等過兩日。“


    這兩日詩然還在她這裏。


    沈逸辰也笑了,這便是應了:“帶上棋譜,我們去擺棋。“


    方槿桐眼中微滯,而後唇畔浮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在眼角眉梢蔓延開來。


    “好。“她應得很輕。


    好似三月末的星空裏,那一兩顆若隱若現的星辰,卻偏偏,從眼底落入他心底。


    ……


    往後幾日,兩人似是忽然有了默契。


    白日裏,她陪同詩然在苑中散心,夜裏,他便在杏花樹上等她。


    說的話不多,零零星星三五句。


    隻是今日約了踏青,明日約了觀棋,後日約了雲柏書院散心,臨到最後一日,似是連六月初的賞荷都約好了。


    那便等六月吧。


    方槿桐躺在床榻上,狗蛋忽得跳上來,不僅鳩占鵲巢,還伸舌頭親昵舔她,方槿桐被逗樂。


    雙手舉著狗蛋,舉高高。


    狗蛋“嗷嗚“叫了兩聲。


    方槿桐煞有其事道:“狗蛋,問你個問題。”


    狗蛋嚇都嚇死了,哪有心情聽問題。


    方槿桐皺眉:“這兒正說事兒呢,嚴肅點。”


    狗蛋“汪”了一聲,表示在聽。


    方槿桐認真道:“後日同你主人一道去踏青,你說,我穿月白色的衣裳好,還是天藍色的衣裳好,還是海棠色的好?”


    “汪“,狗蛋傻眼。


    你這是問狗的問題嗎?


    狗蛋捉急。


    方槿桐跟著點頭:“你也覺得是個難題是不是?“


    是是是,狗蛋務必讚同,左右它都是“汪汪汪”,她怎麽分辨實在是個難題。


    方槿桐卻道:“月白色太普通了些,日日都穿;海棠色又有些刻意了,會不會被你主人看出來……還是天藍色好,既不張揚,又不樸素……”


    畢竟她還是想他看到的。


    “汪汪汪”,狗蛋好惱火,在我的狗主人眼裏,你穿什麽都好看。


    哦不,你不穿更好看。


    “嗚”狗蛋自己都覺得唐突,很是愧疚,兩隻小前爪拚命示好,想讓她放自己下來。


    方槿桐果然照辦。


    狗蛋便討好得靠在她懷中,輕輕“嗚嗚”了幾聲。


    方槿桐也不趕它,隻是伸手,一遍遍摸著它的頭,溫柔道:“狗蛋,其實你狗主人,人不差,隻有有時候有些遭人厭,你說,他是不是刻意的?”


    “嗷嗚……”不是不是,狗蛋心裏苦,他不是刻意,他就是缺心眼兒而已。


    嗯,也是你心大。


    方槿桐哪裏聽得懂?


    這日,她也不知是何時入睡的,先是擁著狗蛋在懷中,等起來的時候,狗蛋已經被踢到腳下去了。


    阿梧來送洗臉水,一臉不可思議:“三小姐,可不能讓狗蛋上來,它白日裏哪裏都跑,四條腿都是髒的。剛洗幹淨,它一眨眼又不知道去哪裏了,洗了也是白洗。”


    “嗷嗚!”狗蛋激烈抗議。


    方槿桐就笑:“看,它不樂意了。”


    阿梧剛搖頭,就見槿桐拎其它,嚴肅道:“狗蛋,聽著,若是日後你再爬上來,你阿梧姐姐就不給你肉吃了。“


    狗蛋一警覺,沒有肉吃可是大事!


    這床睡起來也不是和舒服,和吃肉相比,還是吃肉要緊。


    遂而“汪汪汪!“趕緊表明心跡,避免今日被餓飯。


    阿梧被逗樂。


    方槿桐和衣起身:“詩然起來了嗎?“


    阿梧點頭:“起來了,同思南小姐在苑中猜字謎呢。“言罷,放下狗蛋,狗蛋撒腿就跑了出去。


    猜字謎?


    方槿桐綰起頭發,正準備洗漱,聽她這麽一說,便停了下來,看向阿梧道:“都能同思南一道猜字謎了,便是好了。”


    她是指戴詩然。


    起初三兩日,天天以淚洗麵,眼睛都腫得像個桃子一般。


    後來這幾日她也好,思南也好,天天陪著她一道,說話,下棋。有時良山和曲穎兒,陽平也會湊到一處。


    先前,戴詩然還有些隔閡。


    但多幾日,幾人便仿佛恢複到了早前的關係。


    依舊還是湊一處說話,下棋,旁的事情一句多的都不提起。


    時光仿佛迴到早前。


    邱夫人本就不喜歡詩然,詩然在方宅呆了十餘天,邱夫人隻是打發了詩然的丫鬟來方家伺候,旁的也沒多問。


    而這十餘天內,京中也都沒有陸昭宇的消息。


    直到這十餘日上頭,戴詩然情緒穩定了,加上尚書令讓人來方府問一聲,戴詩然才從方宅離開。


    槿桐將她送到門口,又讓阿鼎送她一趟迴尚書府。


    等折迴風鈴小築,頌兒著著急急道:“三小姐,老爺說有時尋你,請你去勢坤樓。”


    “爹爹?”她略有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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