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這一場來往有些意思,以至於不過多時便在行宮中流傳至各殿,且有了不同版本的解讀更新,急的謝從安踏了暮色而來。


    恰逢茗煙擺好飯菜,鄭和宜邀韓玉一同入座,她三兩步擠入兩人中間,搶過鄭和宜的筷子道:“我好餓啊。宜哥哥你有好吃的怎麽不叫我。”


    韓玉見她這種樣子也是頭一迴,有些不明所以,對麵的鄭和宜卻不動聲色的換了雙筷子,對身旁的古怪視而不見。


    隻有茗煙愣頭愣腦問了句:“小姐可是在臨華殿受了委屈?”


    謝從安被嗆的猛然一咳,臉都紅了。


    這話被跟進來的謝又晴聽了,衝過去一把推開,撫著謝從安的後背道:“可憐主子整日裏忙成那樣,卻沒有人感念你的好。”


    謝從安一邊喝水,一邊比劃著讓她住口。


    韓玉自然知道這丫頭說的是什麽,謝從安為了那位的冠禮是當真操勞。


    他今日會跟迴來,是存了見謝從安的私心,此刻隻想知道那玉玦在哪,她又準備拿它怎樣。


    鄭和宜見是韓玉神色複雜的盯著謝從安,忽然覺得胸口悶重。


    這一頓飯三人各懷心思,吃的毫無滋味可言。


    飯後謝從安三番四次尋了借口要支開韓玉,卻都被鄭和宜輕描淡寫的攔了下來。無奈之下,她隻得厚著臉皮守在一旁喝茶。


    聽來看去,那兩人當真是在琢磨一首幽雅動聽的古曲。


    奈何連日的勞心勞力,天籟對她而言,此時亦同催眠曲無異。


    若不是擔心下午的事惹了鄭和宜不悅,她早迴去蒙頭睡大覺了,又何苦在此枯坐。


    韓玉師承高士的各種流言鄭和宜也隱約聽到過一些,早有好奇。下午見他技法嫻熟,相談之後對古曲解讀也頗有妙見,反倒生出了惺惺相惜。


    韓玉也感慨知音難覓,兩人便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到了深夜。


    一曲撫罷,韓玉忽覺沒了聲響,迴頭見鄭和宜正手掛披風,將伏案睡著的謝從安喚醒。


    謝從安迷糊著將他抱住,蹭在肩頭撒嬌,一連串的熟稔的動作將丫鬟和小廝都定在了原地。


    他淡定的笑笑起身,十分懂事道:“多謝公子款待,夜已深了,咱們還是改日再敘。”


    鄭和宜無奈一笑,伸手去拍謝從安,才發覺她又睡過去了,隻得一手虛扶,示意茗煙替自己去送上一送。


    鄭和宜正不知該拿謝從安怎麽辦,見她忽然坐了起來,眼神迷茫,麵露疑惑。


    謝從安側身偏頭,鄭和宜隨之也變了臉色。兩人忽然對視一眼,跟著就迴身輕躍,前後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追到動靜之處,兩人湊近查看,遠處已鬥作一團。


    韓玉蜷縮在一盞滅了燭火的石亭之下,茗煙在一旁瑟瑟發抖。


    一股陰風忽至,鄭和宜匆忙一掌將謝從安推開,閃身躲過。


    冷光既過,謝從安迴身接過殺招攻來。


    她將來人逼走,帶入遠處的群戰之中。鄭和宜低頭去看韓玉,空中又有一道灰影搶過飛簷。


    幾道破風聲後,灰影踏塵,將謝從安從群戰中替出。


    知道是謝府死士,鄭和宜心下安定,哪知仍未能說上話,茗煙驚叫一聲小心,身後已又多敵手。


    來人的招式狠辣、迅猛無聲,與鄭謝二人纏過幾招後,見同伴被困,脫身不得,便放出輕嘯,招進更多同夥。


    謝從安已經篤定今夜這些與雪山埋伏的是同一批人,她著急上火,後悔不該對鳳清那處輕易放過。


    鄭和宜卻不明白行宮內怎會突然多了這麽多的賊人,分神之際,被身側的黑衣人送上左臂,直取命門。


    他被逼的連連閃躲,瞬間落了下成。


    謝從安掛心著他的安危,恨不能替身而上,卻因雙方人數懸殊,自己也被困在原地,無法分身。


    黑衣人的殺招淩厲,步步緊逼,顯然是不達目的不會罷休。鄭謝兩人的境況越發狼狽。


    地上傳來一聲呻吟,竟是韓玉清醒過來。


    鄭和宜迴身躲過一劍,命茗煙快帶人迴去,掃見謝從安一臉震驚的朝著一旁說了句什麽。


    他飛身躍起躲過攻擊,再看一眼,見是十幾個黑衣人一同衝了過來,心裏也跟著涼了半截。


    茗煙勉強護住韓玉要逃,卻被竄出三五黑影又團團圍住。


    謝從安與鄭和宜對望一眼,兩人的目光都有些複雜。


    今夜的敵人竟比雪山上的敵人還要多出幾倍。照這樣的陣勢下去,今夜的長秋殿會是被血洗的下場。


    謝從安發出指令,帶著影衛邊戰邊退,與保護茗煙韓玉的鄭和宜匯合。


    雖然未有新的敵人加入戰局,他們的境況也並未好轉。影衛竭力護主,場麵愈發的混亂。


    謝從安頻頻迴頭關切三人安危,黑衣人瞅準時機,配合完美,不留給她和影衛喘息的空隙,一時將裏頭的四人困的不得移動分毫。


    謝從安滿頭是火,手上招式也更急躁。慌亂之下亂了步法,被虛晃一招直逼後心。影衛將人擋下,那人卻發現了韓玉處無人防守,便舍近求遠,直取而去。


    鄭和宜一見急忙去救,殊不知自己身後亦有人追來。


    冥冥之中,謝從安忽然轉頭,見了鄭和宜境況之險,不管不顧的就搶了出去。


    她一掌擊開黑衣人手肘,卸了對方兵器,躲開劍鋒,又閃過腰間一擊。須臾之間已無第三隻手,卻見那劍鋒已奔著鄭和宜而去,隻差毫厘。


    惶懼之中,她奪身而出。


    一聲悶哼隨著具溫熱身體,壓在了身上,鄭和宜下意識的伸手攬住,懷中是熟悉的香氣,伴隨著不祥的腥甜。


    他尚未反應過來,驚聞一聲怒吼。


    “從安!”


    鮮血迅速濡濕了謝從安的外衫。她麵色灰白,睫羽沉沉貼在麵上,眉頭還緊緊蹙著。


    鄭和宜僵住了,除了喘氣,對周遭如何已無知無覺,似對著懷裏的人發起愣來。


    宮中侍衛湧入,刀劍相擊,利刃入肉。一道紫色身影在濃重夜色中甚為紮眼。


    王曦指揮著侍衛,俐落的處置了那夥黑衣人,跟著便衝到了鄭和宜麵前,一把將謝從安搶入懷中。


    他吩咐親衛追捕餘黨,瞥了眼尚未迴魂的鄭和宜,抱著人直接迴了長秋殿。


    禦醫很快就到了,謝又晴跑的氣喘籲籲,口中還不停叨念著玉帝菩薩。


    謝從安痛的想罵人,卻感覺到力氣正在慢慢的流逝,隻能又安靜的閉上了眼。


    王曦握著她的手,身上有血,卻滿眼的心疼。


    太醫在世子的威脅下很快下了診斷:未傷筋骨,性命無礙,隻需忍住疼痛,花些時日將養。


    總算沒有失血過多的危險。


    謝從安的小心髒終於歸位。


    救人不過是瞬間本能,當體力隨著鮮血不停流逝,她才知道害怕。


    所幸傷口無礙。


    她恢複了幾分精神,在周遭找了半晌,才發現鄭和宜站角落,眉目隱在燈影之間,神色難辨。


    這狗血的走向也是她未料到的,想要安慰鄭和宜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麽,便又皺了皺眉。


    王曦以為是她嫌周圍人多,便一揮手將人都趕了出去。


    謝又晴上藥時見了那傷口,嚇得哆哆嗦嗦,驚唿咒罵不絕於口。謝從安無奈,便讓王曦將她打昏帶走,隨手指了個小丫頭跟著貼身伺候。


    這一番風波又被壓了幾日。謝從安直養得傷口不太駭人才派人與爺爺報了平安。


    沒想到謝侯此次動了大怒。


    其實老人會如此生氣也是應該。謝從安蔫兒著腦袋,老老實實交代了前因後事。老人聽完怒氣衝衝的去了淩波殿。


    詳情不知,但據說是皇帝陛下親自給送出來的。


    再次從藥效的深眠中醒來,謝從安出了陣神兒,覺得身上汗津津的。


    這幾日躺的她渾身酸痛,有些思念起小晴兒的按摩手藝來,忽然聽見外頭似有茗煙說話,忙出聲喚住。


    “小姐有何吩咐?”


    果然是茗煙。


    “你家公子呢,怎麽這麽多日都不見他?”


    她占了他的地方,莫不是他也跑去臨華殿了?


    片刻後,那邊迴道:“小姐失血過多,這幾日都昏睡著,公子自然不敢打擾,宿在偏殿裏呢。”


    謝從安笑道:“我又沒問他睡哪,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對方又默了片刻,“寧王世子憂心小姐,也宿在偏殿。”


    謝從安這才明白過來。她礙於尷尬,也跟著問了問韓玉如何。


    “韓先生與公子同宿。他的傷處原不要緊,已好了大半。”


    謝從安“唔”了一聲,吩咐說要沐浴更衣,讓他喚小晴兒迴來伺候。


    此時的巫峽山穀似夏末初秋,風輕柳細。


    沐浴過後的謝從安懶在榻上,瞥了眼擦著頭發的謝又晴,抗拒著困勁兒,瞄了眼窗外。


    鶯飛草長的大好時光,不能出去浪,曬一曬,也是好的吧。


    她當即便喊著要日光浴,等謝又晴吩咐完一應事物,這位嚷著要賞風聽柳的人卻早已在榻上睡著了。


    她這是因為體虛嗜睡。


    謝又晴清楚明白,卻難免還是心疼的很,於是細心囑咐了不許打擾。


    她瞧主子睡的安穩,算著時辰又去吩咐廚房做些小食,要等她睡醒了好好補一補氣血。


    鄭和宜踏出殿外,遠遠瞧見院邊的柳樹下安置了一方臥榻。


    垂花架旁的高幾上列著熏香、茶水、果盞,還有幾本書冊胡亂堆著,瞧著封皮,倒似書房不見的那幾本。


    他走了過去,榻上忽然轉身,被嚇了一跳。


    虛軟的雲被拱成個包,隻露出了一片青絲。


    他不動聲色撿起地上的書冊,打算離去。一陣熟悉的香氣卻將他打算離去的腳步生生定在了原地,惹起心海一片翻騰。


    那一夜,她不顧韓玉,舍身相救。他好像明白,又想不明白。


    韓玉也罷,他亦罷,二者同為替身,不論以何種身份陪伴在側,自然都會還她的恩情。


    可此事攸關性命,不是日常的溫柔體貼,細碎討好。


    他已多日不能安枕了。


    那些平日裏無意流露出的依戀,他尚能自如應對,但此次是以命相護,他要如何能泰然處之。


    一想到背後的緣由,伊始的心安已變為針烙,令他坐臥難安。


    頭發的潮氣過了院中細風便有些涼,謝從安睡的不很安穩,迷糊中聽見身邊聲響,以為是謝又晴,便伸手要茶。


    她睜開眼,見是多日未見的鄭和宜站在身側,麵色難堪,手中用力握著一卷書冊。


    她迷迷糊糊掙紮著起身,有些撒嬌道:“我口渴。”


    鄭和宜放下書,繃著臉斟了茶來。


    謝從安捧著茶盞,目光從他放在小幾上的書冊收迴,小心解釋道:“晴兒知道這些都是你的寶貝,應是不小心被風吹落的。”


    難得見到她怯懦的模樣。


    臉頰蒼白,說話時明顯中氣不足。如瀑的長發,更顯得她身形嬌小,單薄的可憐。


    對外隻說傷口未及要害,他卻知道那傷處距離心口極近。


    一念突發,這分寸便是天命。


    心緒一時又混亂至極,他不知該如何麵對,隻能轉身離去。


    身後,謝從安不安的喚了他幾聲。


    從認識鄭和宜至今,哪怕是過去的少言寡語,也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


    謝從安輾轉幾迴,思而不得,隻得仔細瞧了那冊惹他生氣的書,將名字記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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