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謝從安正乘著侯府馬車去往城郊農舍。


    昨夜有消息傳來,說族人在城郊置地,與莊上的農戶起了衝突。她懶得糾結去不去管,便想著等睡醒了再說,哪知一覺醒來,此事已牽扯進了人命。


    想到這裏,她頓覺無力。


    十二三歲正是單純爛漫、青春無憂的時候,這位小姐卻因為身份的桎梏,日日操勞著族中繁瑣,還要琢磨帝王心思。她真的懷疑前身是不是被累死的,所以才讓會有這借勢重生的安排。


    謝又晴見主子對著書本歎氣,忙勸解道:“並不是什麽難解的大事。刁民狐假虎威,生了些是非罷了。小姐且放寬心,咱們過來隨意看看,隻當是出門散心了。”


    謝從安冷笑,“的確不算什麽難解的大事。”謝從安自嘲的翻了翻手中書本,“比起江南府欺宅霸女,康州私販官鹽的樁樁件件,這才不過是失手傷人而已。就算牽扯了人命,也當真事小的多了。”


    “晴兒錯了。”謝又晴低頭訥訥。


    “你又何錯之有。”謝從安抬手將書丟去一旁,歪在了軟枕上。


    “昨夜睡得晚,今晨又早起。小姐不如再睡一會兒。咱們還要過會子才到呢。”謝又晴殷勤勸道。


    謝從安應聲合眼,卻撫不平滿心的焦灼,半夢半醒間,忽然道:“晴兒,你說我順道請了烏嫫嫫迴來照顧鄭公子飲食可好?他吃東西總沒胃口的話,需得好好調養才行。”


    謝又晴驚訝的瞪圓了眼道:“嫫嫫可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是侯爺體諒她操勞半生才送迴去莊上養身子的。”想了想又道:“喚迴來也罷,畢竟是謝氏的人。可是……”


    她頓了頓,狀似苦惱,“能重新得以伺候主子,自然是被高看的好事。可是,這為鄭家公子請迴府來,對外可要如何說呢。”


    “如何說?”


    謝從安睜開眼道:“他是我夫君,伺候他與伺候我難道有何不同?”


    謝又晴今年春上才過了十一歲的生日,可從未見過似小姐這般不害臊的姑娘。若換做別人,她也要替對方羞臊死了,小姐卻怎麽真是毫不在意似的。


    難道對這位鄭公子那麽喜歡嗎?


    那世子爺呢?


    謝又晴偷看小姐一眼。


    或許是因為鄭公子禦賜的身份,小姐對他才不得不如此細心照料吧。


    見謝又晴糾結的手都要擰成麻花了,謝從安隨手丟個軟枕過去,“到莊上記得去請人。”


    謝又晴抱著軟枕,雖然應了,卻一臉的忿忿不平。


    那個鄭公子雖說長得好看,性子卻似塊木頭,哪有曦世子對小姐體貼。不過頂著個瑾瑜公子的名號罷了。


    如今鄭氏的身份也沒了,不知還驕傲些什麽。小姐大概也隻是圖一時的新鮮,又或許是在跟世子爺慪氣,不一定就真的是喜歡他!


    謝又晴邊想邊恨道:“小姐常說強身健體,食療也未必好用,不如再給鄭公子請個師父呢。”


    “也好。”


    謝從安伸手給她一個榧子,“快與我想想,人說瑾瑜公子文武雙全,卻不知道他習武到了什麽境地,尋個怎樣的師父才好。”


    謝又晴揉頭癟嘴,差點又哭出來。


    不過說句反話,怎麽反被主子當真了。


    她不說話,謝從安忙問是不是打疼了。


    謝又晴捂著腦袋連連搖頭,金豆子跟著一顆顆的掉。


    “那個鄭公子不知好歹,小姐何必對他那麽好。他們鄭家落難,咱們府上送錢送物的去賄賂官兵,求著善待鄭家人。小姐冒險救了他不算,還不顧女兒的閨名,將他放在幽蘭苑裏近身照看著。咱們這樣的掏心掏肺,他到現在連個謝字都沒,還敢給小姐臉色看。晴兒替小姐委屈!不值!”


    謝從安默了片刻,取出帕子給她擦了擦淚,“謝廣怕不是老糊塗了。人性本惡,咱們去與那些官兵送錢,鄭家人說不好是否因此多受了委屈,鄭公子對我們又有什麽好謝的。”


    謝又晴一頭霧水,謝從安隻好耐心解釋:“鄭家不比一般百姓,那些照看鄭家人的官兵自有分寸。隻說人分善惡。善人自然做不出惡事,但是惡人……”話到此處,她輕輕歎了口氣,“你猜,會不會有人想讓鄭家鬧的更兇,以取得更多的錢財?”


    謝又晴驚恐的捂上嘴巴,淚水又撲簌滾落,“所以,所以鄭家才鬧的那般兇狠……最後幾日可是時時不消停的。”說完她自己也頹喪下來,連雙目都失了神采。


    謝從安輕輕撫上她發頂,叮囑她道:“我也不希望你太早知曉人性之惡,但咱們謝氏不比尋常人家,往後還是需要更多警醒。不為害人,隻求自保。”


    謝又晴望著小姐,隻覺得胸口熱唿唿的。


    她是族中流落在外的孩子,並沒有任何正經身份,是小時候被侯爺撿了帶迴侯府養著的。


    她的身份本就和一般的丫頭不同,是侯爺特意安排了,讓她好好地跟著小姐。她知道小姐其實就是她此生要服侍跟隨的主子,可惜她卻對小姐怕的很。


    小姐從來不喜歡笨手笨腳的她,動輒打罵,對身邊的玉簪更偏愛一些。其實她也知道,若不是侯爺的安排,恐怕小姐早已把她趕出幽蘭苑了。


    不過現在,小姐好像對她跟從前不太一樣了。她能感覺到,小姐現在似乎總是在護著她,甚至對她有些偏寵,走到哪裏都帶著,連玉簪都不敢再隨意欺負她了。


    小姐在這次大病後改掉了好多過去的習慣,連往日暴躁易怒的脾氣都改了。接人待物進退有度,疏而不漏,完全就是一眾家族長老所期盼的樣子。有時候,連她甚至也會忘記,小姐不過也是個尚未及笄的孩子。


    “小姐,我往後能也跟著影衛叫你主子嗎?”


    謝從安一怔,笑道:“有何不同?”


    “小姐和主子,在晴兒心裏不大一樣。”謝又晴笑的靦腆,“晴兒以後一定好好的用心伺候主子。”


    謝從安見她那副眼淚汪汪,認真又可愛模樣,忍不住伸手將她的額發弄亂,惹得她嘟嚷起來。


    馬車繞著田壟,徐徐朝農舍聚集處駛去,有不少正在田間忙碌的農家人紛紛直起身子來瞧。隔了一世,這藍天白雲還是那般好看。


    謝從安透過窗子瞧著天邊雲朵,仿佛又迴到了前世的某個午後。吃飽了的她趴在宜哥哥背上打瞌睡。聽著房間裏敲擊鍵盤的聲音,整個世界都那麽靜謐美好。


    若是自己能夠異世重生,宜哥哥是不是也還在某個地方好好地生活著?


    她一骨碌的坐起身來,想起鄭和宜那張滿是冷漠的臉,心中的興奮瞬間又化為平靜。


    謝從安輕輕疏了口氣,雙手合十,捂在胸口,虔誠祈願道:宜哥哥,不論你在哪裏,希望你都好。


    “平安。喜樂。”


    小晴兒見她一下開心一下失落,抱著手臂小聲哼哼道:“晴兒肚子餓,喜樂不起來。”


    謝從安好笑的瞪她一眼。


    “真是讓你這饞嘴貓得了巧宗。嫫嫫隻是來長安看望她的姐姐,所以才住在此處的。待我們到了,你便問著人找她去。到時候,什麽吃的沒有。”


    “嫫嫫的手裏,什麽都是好吃的!”謝又晴的眼睛瞬間亮了。


    烏嫫嫫料理食物的手藝可是一絕。


    想起小時候幾次打牙祭的經曆,謝又晴頓時喜笑顏開。


    到了莊上,管事的老李早在等著迴稟,人在屋內坐立難安,一見謝從安進院子,瞬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腳踩空,差點平底上摔個狗吃屎。一句問安的話顫顫巍巍說了三遍,句句都咬舌頭。


    謝從安隻管聽著,不苟言笑,等著讓他先將此事說個囫圇。


    原來是新到莊上的族人倚仗她的名號,逼迫一戶李姓人家賣地。兩方言談中起了衝突,李家人被打成了重傷。還有一戶姓張的,忽然帶著全家上了吊。


    “姓謝的要買地,打了姓李的,死的卻是一家姓張的?你這說的都是些什麽亂七糟八!”


    謝從安將茶碗一放,老李馬上站起身來立在了一旁。


    此事他已反複說了幾迴,隻是總戰戰兢兢的,越急越錯,說的自己是滿頭大汗,看的謝從安也不忍發火。


    來來去去終是耐不得煩了,謝從安便將昨日派來打探的影衛喚出,問了個明白。


    得到了新的信息:新來的族人與死去的張家很是親近,而張家又與李家不睦。


    經過老李當場點頭確認,謝從安這時才算明白了自己來前聽到的那些流言來由。


    原來,張家打得算盤是借著謝家去欺負李家,好解一解恨。結果在李家傷了人後,知道對方死了,便擔心自己不似謝家人,有所依傍。為免受罪,便先行赴死。


    所以,這一場鬧劇的原罪又迴到了謝從安這位家主的身上。


    一想到自己在侯府閉門不出,就天降橫禍,莫名欠下了四條人命,謝從安的火再也壓不住了。


    一群烏合之眾!隻知胡言亂語的添亂!


    氣憤之中,她忽然想到一處怪異。


    謝李兩家的衝突發生在昨日早晨,張家上吊雖是入夜才被發現,但那時距侯府收到消息還有一段時間,為何今早才把這消息傳迴?


    她耐了性子又細問一遍,結果還是沒能忍住,當場讓影衛將什麽也說不清楚的老李拖了出去。


    尚未說打不打呢,老李就當場嚇昏了過去。


    “老奴來給小姐請安。”


    又氣又煩的謝從安,忽然聽見有人說話。透過竹簾,看到外頭院子門口站著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


    那婦人麵容親切,氣質溫婉,正是記憶中已多年未見的烏嬤嬤。


    她有些激動的喚了一聲,人就撲了出去,一把抱個滿懷。


    從未見過小主人與誰如此親近,烏娘有些驚訝,反手將她抱住,眼眶也跟著紅了,心軟的一塌糊塗。


    “小姐長大了。”


    兩人多年未見,便趁著午膳閑敘了幾句。


    謝從安對著滿桌菜肴,淺嚐即止。


    謝又晴帶人收整,烏娘便起身倒了杯茶水過來。


    “小姐並非是為了老奴才來莊上的吧?”


    謝從安笑笑不言,接過茶水,低頭啜了一口。


    烏娘反複斟酌道:“老奴有些話想跟小姐說一說。”


    她見謝從安擺出了興致,便談起了今次到莊上的一番見聞。


    “族中那家是新來的,老奴隻怕說不好這其中的牽扯。但莊上的張李兩家本就有隔閡在先。張奇生那人實是個慫包,不過想要狐假虎威,借勢出氣,所以才有意拉攏了那家人做下此事。李易清楚他的底細,本就不怕。可那張奇生好酒,平日裏喝醉了就愛吹上幾句,有時也會動手打媳婦,不過是嗓門大些,推搡幾把,嘴巴不大幹淨。有幾次媳婦被他打急了,反拎著菜刀將他攆了出來。兩人追著在田埂上跑,臨近的幾戶也都見怪不怪了,也從沒有人當他是個什麽體麵漢子。可若說帶著全家上吊,倒真不像是他那脾性能做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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