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春雨連成線,千絲萬縷地落下來,虞清歡撐著的油紙傘上,畫著夭夭桃花,映著她鬢邊的紅步搖,仿佛能搖出刹那灼灼其華。


    小茜走在虞清歡身邊,發自內心地歡喜:“小姐,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真是太好了!”


    虞清歡笑而不語,她並不打算解釋什麽,事實上,早在她翻牆溜出來的那日,她趁買巴豆粉的時機,了解到這家即將黃了的藥店,那時,她刹那間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她無人可用,也沒有什麽本錢,黃大夫這樣的藥鋪,正是她所需要的。


    隻是,她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外祖父教她醫術時,曾讓她發過誓,絕不能用這一身醫術牟利,前世與秦臻顛沛流離的日子,她幫人洗過衣裳、做過雜役、擺過小攤……什麽辛苦的事情,她都在那幾年經曆了一遍,但仍然堅持住了,從未用醫術改善生活。


    此生,她是高高在上的淇王妃,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她卻違背了誓言。


    人類的奇妙之處就在這裏,清貧的時候,或許能幹幹淨淨挺直脊梁的活著,但一旦富裕了,反而無法堅守住本心。


    小茜時不時偷偷打量虞清歡,唇角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好像如鯁在喉。


    “說吧。”虞清歡淡淡道,“知道你悶不住。”


    小茜咬了咬唇,問道:“小姐,黃大夫的藥鋪差不多也該到頭了,您的藥正好能雪中送炭,解他燃眉之急,他沒有理由不答應,但您為何還故意花時間走前麵那三家呢?”


    虞清歡笑得神秘莫測:“你說,要是那三家藥鋪知道他們花重金都買不到的東西,卻在一家即將倒閉的藥鋪售賣,他們會有什麽反應?”


    小茜不解地眨眨眼,綠猗走到她身邊,耐心解釋道:“他們必定會想方設法得到那些藥。京城中的人,耳聰目明,鼻子也很靈,必定跟著聞風而動,有了這些人不停地把事情搞大,作為爭鬥目標的藥也會為人所知,黃大夫連宣傳都能省了。”


    小茜瞠目結舌,喃喃道:“我果然太笨了。”


    虞清歡讚許地看向綠猗,揶揄道:“綠猗,本王妃之前隻覺得你心機不多,心思卻不少,但你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子。”


    綠猗微微頷首,嘴角輕輕挑起。


    既然破了例,小茜總要扣根問到底,她連忙道:“小姐,要是他們得不到藥,豈非會對黃大夫不利,從而壞您的大事?”


    虞清歡神采飛揚,目色流轉著光亮:“淇王府罩著的人,誰敢動?”


    正此時,眼前一道黑影直撞過來,小茜在第一時間將虞清歡推開,她自己卻險些被撞倒在地,連連退了幾步才站定,等迴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腰間的荷包竟然不見了!


    小茜氣得橫眉豎目,拔腿就要去追,被虞清歡眼疾手快及時拉住:“別追,人命才是最值錢的東西,沒必要為了丟失的荷包拚命,不值得。”


    要是換作平時,虞清歡絕對不會便宜了這群偷東摸西的老鼠。


    但是,雖然隻是一晃眼,她還是清楚地看到,那人雖然一身汙穢,扮作乞丐模樣,但手卻十分幹淨,並且,還是個練家子,她敢斷定,有人正蟄伏在暗處,悄悄地盯著她,準備伺機而動。


    可是,究竟是誰呢?她得罪的人實在太多,虞家、皇後,每一個都有理由要她的命一千次。


    與其被動等死,不如主動出擊。


    僅僅隻是刹那,虞清歡便想出應對之策,她揚眉,眼波流轉之間,靈動徒生,道:“雨太大了,我們找個茶樓坐下,邊聽落雨邊喝茶。”


    小茜和綠猗有些疑惑,但還是舉著傘去找茶樓。主仆三人在街角尋了間還算雅致的,將傘合上,抖了抖裙擺,掀開竹篾編織的簾子走了進去。


    滿室生香,韻味沉澱,許多文人雅士靠窗趺坐,麵前的小幾上,煮著一壺或清香或濃鬱的茶。


    正中間的高台上,屏風圍著倩影端坐,她輕舒皓腕,優美的韻律從指尖流出。


    客人們聽著琴聲悠悠,落雨瀟瀟,談笑風生,閑適而恣意。


    虞清歡不動聲色地巡視一周,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並讓小二沏一壺太平猴魁。


    “小姐,您要不要來幾份茶點?”小茜一邊為虞清歡倒茶,一邊征詢地問道。


    綠猗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小姐若是想吃,她自然會吩咐,走了這麽許久,你讓主子安靜地呆會兒。”


    綠猗話音剛落,簾子忽然被掀開,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手中捏著荷包的紅絲線,將荷包甩成一個圈。


    小廝氣焰囂張地問道:“這荷包是誰的?”


    小茜正要站起來,卻被綠猗按住。


    虞清歡將茶杯舉到唇邊,垂下的眼瞼遮住寒芒。


    忽然,小廝快步走上樓,一個箭步地衝到小茜身邊,猛地抓起小茜的手,厲聲問道:“這荷包是你的?!”


    小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了,一時忘了反應,誰知那小廝揚手甩下。


    “啪”的一聲,這耳光打得格外響亮,然而捂住臉頰的,卻是小廝。


    綠猗將小茜拉到身後,揉了揉通紅的手掌,對小廝怒目而視,低喝一聲:“滾!”


    小廝勃然大怒,一手捂著被打得臉,伸手指著綠猗:“反了你!竟敢動小爺!你給小爺等著!”


    說完,小廝怒氣衝衝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他領著一個約莫三十幾歲的貴婦人走了進來,那小廝指著小茜,咬牙切齒地道:“夫人!就是她!就是她勾 引老爺!荷包就是她的!”


    在場的人從小廝被打開始,便都停下了動作,此時聽到小廝暴跳如雷的喊聲,忍不住精神一振,不約而同地看過來。


    那貴婦人看到小茜,但見她麵容白皙姣好,小臉小嘴長得像朵花兒似的鮮嫩,頓時就怒了,她衝上樓,指著小茜聲色俱厲地道:“賤 人!狐狸精!竟敢恬不知恥地勾 引男人!”


    虞清歡仍然低頭喝茶,綠猗見虞清歡沒動,便也沒有急著開口,小茜滿臉錯愕:“夫人,在說什麽,什麽勾 引男人?!”


    “賤 人!你還敢狡辯!你這副騷裏騷氣的模樣,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女兒!”貴婦罵罵咧咧,一張臉漲得通紅,“就是你這小賤 人勾 引我男人!他懷裏揣著你的荷包,你休想抵賴!”


    說著,貴婦一把捉住小茜的手腕,捏著帕子向四周招手,扯著嗓門地喊道:“你們瞧瞧,你們瞧瞧,這小賤 人看起來青蔥水綠的,使起狐媚手段起來半點都不含糊,把我家那口子迷得神魂顛倒,哄得那死鬼把老娘我辛辛苦苦掙的銀子一點點地捧到她麵前!你們評評理,這下三濫的賤 人,破壞別人家庭的賤 人,究竟該不該浸豬籠!”


    這一幕發生時,虞清歡正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靈蝶羽翼般細細密密的長睫投下一片陰影。


    這婦人,頭麵、衣裳看起來都價值不菲,但並非現下鍾鳴鼎食之家時興的款式,豐容靚飾的臉也遠遠達不到精致,通身市儈的氣度,這些都昭示著她並非那種整日裝模作樣的皇親貴胄,想必是什麽富商巨賈家的夫人。


    而且她方才罵小茜的時候,根本不顧及體統,官宦貴族一般都愛麵皮,就算再憤怒也不會大聲說話,隻有不怒而威才能顯示出她們的尊貴。


    所以,虞清歡很快就判斷出貴婦的身份。


    然而,貴婦的氣憤、痛心與咬牙切齒都不像作假,那麽問題,隻能出在小廝身上,必然是小廝故意誘導貴婦認為小茜就是狐狸精。


    想到方才搶荷包的那個小賊,原本是衝著她來的,這麽說,幕後之人的目標應當是她,但卻被小茜擋了一劫,隻是——她結下的仇,沒有人不想要她的命,用這種拙劣的手段,當然達不到害她的目的,興許背後那人,隻是想惡心惡心她。


    思及此處,虞清歡抬眸,便瞧見貴婦帶來的小廝,正時不時地往一旁雅間處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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