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清晨醒來,桌子上還攤放著佛經。


    風過,佛經隨風翻飛,空空的桌子上仿佛還坐著一襲青黛長衣的男子,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道:“你我在天地桌著拜過兩次,隻差最後一拜便是夫妻,我總是想,若是最後一拜拜成,你我會是什麽樣?”


    會是什麽樣?


    她撐頭細想,若是當初最後一拜拜成,他和她會在這個院裏一起坐看風起雲落,終日伴讀磨墨,品詩評花而已。


    在定州時,有位她羨慕的夫人,有一間莊院,繞屋數裏皆是菜園果樹,騁人養護培植瓜果,能供兩人支出,和夫婿素衣菜飯,活得輕鬆自在。


    年少時的她,羨慕這份平淡的誌向。


    若那時遇見宋之佩,定然是極好的。


    也不曉得別人有沒有她這般的心境,以前覺得極好極好的,隨著時光流逝,慢慢淡忘在歲月的長河。


    縱然覺得好,也是以前的事。


    事過境遷,她縱然想平淡,也失去顆平常心。


    正思索著,錦繡道:“小姐,有人找您。”


    莫非,宋之佩大清早就來講佛經?


    鄭青菡抬眉:“可是宋大人?”


    錦繡迴道:“是勝蓮痷的念慈尼師。”


    鄭青菡不認得什麽尼姑痷的尼師,故道:“難道舅父換了位尼師給我來講佛經?”


    綿繡提點道:“是西院子裏的百裏芷。”


    西院子裏的百裏芷?


    那位割手腕放血也要離開候爺府的姑娘?


    是了,當時她好似對百裏芷說過,尼姑庵是個好去處,當朝的公主還在尼姑庵裏呆著,你若能去,便是和佛有緣。


    這話,如今聽來對一半、錯一半。


    當朝的公主已經成為階下囚,而百裏芷卻是真和佛有緣,造化不錯。


    遂向錦繡示意,讓百裏芷進屋,倒是差點忘記,如今沒有百裏芷,隻有念慈尼師。


    門簾撩開,念慈尼師走進屋內。


    鄭青菡打量念慈尼師,見她頭戴一頂青布搭頭,身上穿海青色緇衣,袖口寬闊,穿著自在,氣度比先前從容端厚許多,直直身子問道:“念慈尼師找我,有事?”


    念慈尼師道:“一來感謝夫人當初成全之恩;二來佛運應興,給夫上送上欏嚴咒,用以護身之用。”


    原是一番好意!


    鄭青菡道:“多謝念慈尼師記掛,還特意來府上送上欏嚴咒,萬分感激。”


    “欏嚴咒能避免災難橫禍,能消除不順,常年持誦欏嚴咒能大降吉祥,去舊迎新,逢兇化吉。”


    去什麽舊,迎什麽新?


    容瑾丟下的和離書,傳聞天下人皆知,連不理俗事的念慈尼師也特意從勝蓮痷過來,送欏嚴咒給她去舊迎新。


    鄭青菡哭笑不得地道:“念慈尼師,有心了。”


    念慈尼師把欏嚴咒遞過來:“夫人當年幫過貧尼,貧尼曾言,夫人的大恩,日後一定要報,出家人不打誑語,說過的話句句當真。”


    鄭青菡本意想說,當初還說過,你去當尼姑,吃素念經,清苦的很,又不是享榮華富貴,不必報答,可接過欏嚴咒,上麵有股淡淡的味道,先前的話硬生生咽下去,撫了撫欏嚴咒道:“我最近在聽佛理,日後少不得要請教尼師一二。”


    錦繡正好過來倒茶,奇怪地望向鄭青菡,心道:“說的可是客氣話,小姐對佛經並沒有太大興趣,如何會去勝蓮痷請教佛理?”


    念慈尼師已道:“師叔念清尼師較貧尼早些入痷,佛理比貧尼精深,夫人若有空來,貧尼定給夫人引見。”


    鄭青菡道了聲“好”。


    念慈尼師便道:“貧尼在勝蓮痷靜候,就此告別,先不叨擾夫人。”


    “念慈尼師先別走,我有一事想問問。”鄭青菡真想起一事,不由道:“刑部侍郎府宋大人的姑母宋夫人可是常去貴痷?”


    “宋氏確實常來痷堂。”


    鄭青菡聞言,語氣平平地道:“聽聞宋夫人前些日子去痷堂的時候腰疼痼疾正好發作,疼得暈闕在勝蓮痷痷堂的路上,幸虧遇一好心人搭救,念慈尼師可聽聞此事?”


    “確在此事,因離痷堂近,馬車一路把人送進痷裏。”


    鄭青菡坐直身體,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模樣。


    “人送過來,是貧尼和師叔念清尼師一起去照應的,貧尼瞧得十分仔細,那位宋夫人脖子背後有一根針直刺過的痕跡。依貧尼拙見,不是腰疼痼疾發作暈闕,而是被人下針才昏過去的,救宋夫人的好心人很有可能便是下針人,貧尼觀其行為、舉止,似有虛情。”


    鄭青菡會意:“在候爺府是我小瞧了念慈尼師,念慈尼師心細又會醫術,先前我倒是沒瞧出來。”


    念慈尼師語凝。


    鄭青菡笑笑,起身道:“我送送念慈尼師。”


    念慈尼師沒推讓,由鄭青菡一路送到馬車前,兩人相視一眼,就此作別。


    待鄭青菡迴到屋內,錦繡走過來追問:“小姐如何會說,念慈尼師心細又會醫術?”


    鄭青菡理所當然地道:“一根針直刺過的痕跡,一般人就算再留意也不能留意到,念慈尼師不但留意到,還看出這一針刺的位置能讓人暈闕,自是懂得醫理的人。”


    “再想念慈尼師在西院子所為,一刀刀割在自己手腕,放出那麽多血的同時還沒傷及性命,自是計算精準,不會些醫理如何也做不到。”


    鄭青菡說得很在理,錦繡冷汗潺潺地道:“西院子裏的人,真是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確實,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看就看,這些燈握在誰的手裏。


    鄭青菡走出幾步,把桌子上攤放的佛經合上,語氣無奈地道:“佛經,哪裏有話本子解悶……。”


    世上,有人喜歡佛經,有人喜歡話本子。


    遠遠清脆的聲音接話道:“確實,確實,不如我和你一起去街上逛逛,弄幾冊話本子解解悶。”


    鄭青菡側頭,見曾芸已蹦蹦跳跳站到眼前,不禁歎口氣道:“曾大小姐,你怎麽又來了?”


    曾芸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來陪你解悶。”


    鄭青菡不得不輕揉太陽穴道:“我不悶,不需要解。”


    “今兒,你父親和弟弟在午門問斬,你定然會鬱悶,別裝了,我全知道。”曾芸湊到鄭青菡眼前道:“別撐著,想哭就哭出來吧,放心大膽的哭出來,憋在心裏很難受,我懂,我懂,我全懂。”


    鄭青菡重歎口氣,好半天才道:“算了,你別再繼續安慰我,咱們還是出去弄幾冊話本子解解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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