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下的毒?”


    “腐蟲卵肉眼很難察覺,隻要沾上,就會迅速鑽入皮膚,不攻擊心脈,隻腐食人臉,隱藏於體內無疼痛感和不適,完全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害人利器。”


    “下毒之人真是心機深沉。”


    “雖心機深沉,卻不是無跡可循。”王聰接過話細說:“苗族腐蟲卵為五毒門所養,五毒門的歹毒手藝從不外傳,隻要找到五毒門唯一傳人苗鐵就可順藤摸瓜。”


    四皇子道:“隻是苗鐵一向神出鬼沒,找他談何容易?”


    王聰淡淡道:“三年、五年找不到,我就找上十年、二十年,待把穀國翻個遍,不信尋不著他。”


    鄭青菡歎口氣,欲言又止道:“四殿下,您的整張臉皆是腐肉爛皮,爛瘡已近骨,用柳葉刀把瘡內腐肉全部取出已屬難事,若想再恢複容貌,恐是……。”


    “西周徐偃王額頭大如肉瘤,有筋而無骨,但他以仁義冶國,獲天下人心;孔子兩隻鼻孔朝天,頭頂骨中間低四邊高,麵黑而貌醜,但他是天之木鐸的聖人,被後世尊為萬世師表。”四皇子沉靜道:“長相不過是一張皮囊,人貴在深蘊高遠之誌。”


    鄭青菡僵住,心道:“這哪像孩童說的話,不但條理分明,而且義理通達。”


    王聰瞧出她的吃驚,則道:“我們家的孩子都早慧。。”


    也是,王聰五歲即能草字如雲,七歲博覽經史,不但同齡人不可比,連一般成人也不如,再出個早慧的四殿下,倒也不稀奇。


    鄭青菡抿抿唇,不再說話。


    王聰笑著望她:“不說話就代表默許,定要把四殿下的臉醫好。”


    鄭青菡早被他拖下水,隻好順勢道:“我盡力而為。”


    王聰便笑得更深:“世上沒人像你,總喜歡口是心非,說好不醫,又要醫了。”


    鄭青菡手一抖,沒好氣道:“世上也沒人像你,總喜歡沒臉沒皮的折磨別人。”


    王聰忽略她嫌棄的表情,言歸正題道:“明天派人去莊子上接你,把冶病的東西帶全。”


    “也不是應手能除的病,爛瘡鬱積在體內,首先要割除死腐餘皮,洗淨感染部位,一次割不幹淨還要重複上麵的步驟。”說完,鄭青菡看了四皇子一眼。


    小小人兒端起大人樣,四皇子朝她會心一笑道:“我忍著住疼,也忍著住失望,更不懼死亡,你隻管下手便是。”


    這般聰慧的好孩子,真是投錯胎,生錯了人家……。


    鄭青菡在心底幾番歎氣。


    辭別景陽別苑,迴到莊院,鄭青菡坐在書桌練字,左寫右寫卻是越寫越心煩,她一會覺得墨沒磨好,一會覺得紙鋪的不齊整,一會又厭風大吹著人心煩,反正橫堅不順心。


    磨到夜色漸深,錦繡進屋稟話:“大小姐,蔣大人來了。”


    說話間,蔣慎撩簾子進了書房。


    鄭青菡詫異道:“舅父怎麽來了?”


    蔣慎臉上一熱,靦腆道:“好些日子沒見,碰巧路過,來瞧瞧你。”


    鄭青菡方才寬心,問道:“母親可好?”


    “你放心,相國府最近安寧,姐姐也好。”蔣慎眉頭皺起來:“倒是你,也不知道要在莊子上住多久……。”


    “相國府群狼環伺,住在莊子還安心些。”


    蔣慎會意,並不多說。


    鄭青菡開口聊起其它:“上迴見喬姨娘,說是慶王府擺宴,別人都帶著嫡妻,隻有寧遠伯帶上了她,果然是知情識趣的人,早晚榮華富貴。”


    “父親確是儇薄寡情的人,當年為周氏刻薄母親,如今為喬姨娘刻薄周氏。”蔣慎眼神晦暗:“周氏也算惡有惡報,削尖腦袋進府,現在隻能自個咽下黃蓮水。”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活該她害人害已。”


    蔣慎緘默,大抵是想起妄死的安氏,兩隻眼睛透著紅。


    鄭青菡瞥了他一眼,換了話題道:“刑部可忙?”


    “最近事情甚多。”蔣慎迴神道:“賈府案子還沒破,水部侍郎曹孟又被人劫殺,刑部正在徹查此案。”


    鄭青菡大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在哪裏遇害的?”


    她問的急迫,蔣慎抬眉道:“你認識曹孟?”


    “談不上認識。”鄭青菡放緩語速道:“前陣子曹孟扣押淘金船,說我手下人將碎金發賣牟利,禍害地方不淺,命水部查禁,要將此事反映至工部議處。”


    “原來如此。”蔣慎道:“曹孟在府裏養了很多孌童,這些小兒均未過七、八歲,任其淫猥作踐,每月尾日,府裏總管在西郊野墓不知挖坑埋了多少條人命,許是哪個孌童的親人,趁著曹孟深夜迴府,一刀子結果了他。”


    萬惡的淫棍,盡造些斷子絕孫勾當,死的解氣!


    蔣慎又勸道:“你別著急,我聽說是許鎬接任水部侍郎的官職,他是明理善辨之人,查清楚便會放行淘金船。”


    許鎬?此人什麽來路?竟在節骨眼上頂替曹孟在水部的差事,也不知道是鄭伯綏的門生,還是容瑾的人。


    鄭青菡側目相詢:“舅父,許鎬先前在何處供職?”


    “許鎬本是夏寧候府的人,府裏權威相爭,便被打入旁支另冊,雖然受封爵位,到底強幹弱支,爵位的俸祿連府裏生計都支撐不起來。許鎬是有誌氣的人,不甘居人之後,想靠自己努力謀取功名,因為有爵位不能參加科舉,便向朝廷請求革除爵位,作為白丁考上科舉,謀職在工部。”


    鄭青菡心生感慨,居然有人肯放棄爵位從頭開始,許鎬真是舍得起,放得下的高人。


    “許鎬這般誌向,斷不會是鄭伯綏的爪牙,難道是容瑾的人?”鄭青菡徑自思量,又搖頭否認:“容瑾一向流連酒樓花巷,狎妓玩樂,又是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除非許鎬瞎了眼,才會找這種人當主子。”


    鄭青菡輕咬薄唇,眉目透出思索狀,這樣的表情讓蔣慎有些失神。


    書案上的燈溫暖而柔和,蔣慎覺得在點點光暈裏,鄭青菡有一種永恆的閃亮,帶給他無限勇氣和慰藉。


    安謐的夜裏,兩人各懷心事。


    燈芯不合時宜的炸了一下,鄭青菡抬頭問蔣慎:“舅父,你怎麽想?”


    蔣慎的麵色,一刹間變成灰色,她的一聲“舅父”好似一盆涼水把他從頭到腳澆個遍,他垂下眼道:“許鎬清廉剛正,潛心為百姓謀福祉,是為數不多的廉吏好官,不管是相國大人或是小候爺,隻怕都難驅使他。”


    鄭青菡覺得,官場好比布滿鮮豔奪目,卻又荊棘遍地的大花園,要想萬花叢中過,哪有片葉不沾身的。


    許鎬,真如蔣慎所言,是個能多方平衡,不應諸多外力而折腰的好官嗎?


    鄭青菡沉吟片刻,道:“舅父,宦海沉浮,為官不易,你在刑部切要萬事謹慎。”


    蔣慎點頭,兩人又說了一陣,蔣慎便辭別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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