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佩佇立著沒動,咳了幾聲道:“你家小姐在莊子上,我並不知情,今日特意過來叨擾,實為求醫,要是方便,讓我與神醫見一麵即可。”


    錦繡剛張口吐出個字,已被王聰截斷:“要見神醫,也得先跟莊子主人打個招唿,說我失禮人前,你個大木頭也不比我強了去。”


    宋之佩語塞。


    王聰支會小丫環道:“走吧,再忤著,都成雕塑了。”


    小丫環得令,領著兩位公子哥往後院去,剛走幾步,錦繡攔到王聰跟前,皮笑肉不笑道:“王公子沒病沒痛,還是去大廳歇息會,等宋大人看完病,自然見著。”


    王聰愛理不理:“不成。”


    錦繡一記眼光過去,竄出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是先前跟王聰吵架的李晨,口氣強硬道:“不成也得成。”


    王聰吃憋,被李晨架去大廳。


    宋之佩跟前小丫環去往後院。


    莊子後院打理得極好,一色水磨群牆,階下碎石漫成甬道,大棵大棵槐樹兼著芭蕉。


    漸漸前行,看見一襲身影蹲在潤白的槐花樹下,低垂著眉眼,手拿細小木枝,正逗著一隻懶散肥貓。


    再往前,近到能看清她的細微之處。


    幾縷發絲搭在櫻紅色衣裳,花枝步搖倌起青絲,垂下晶瑩剔透的細小水珠,把鄭青菡襯得比平日明媚三分,嘴角正勾著極淡極淡的笑意。


    一時間,宋之佩有種直覺,她此時的心情,或許是暗自歡喜。


    要娶她的男子跑了,相國府成了笑柄,她的名聲盡毀。換了別人,不尋死覓活,也該大哭大鬧一場,她卻相反,還有閑情逗貓取樂。


    這份氣定神閑讓宋之佩錯愕。


    許是聽到腳步聲,鄭青菡沒迴頭,囑咐道:“錦繡,把桌上的糕點拿來,我喂喂小饞貓。”


    小丫頭剛要出聲,見宋之佩已經拿著吃食過去,便識趣退下。


    宋之佩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


    瞅著印入眼簾的長衣,月牙色澤,繡著清爽竹葉花紋,分明不是錦繡,蹲在地上的鄭青菡倏然抬頭。


    宋之佩雙瞳像秋天的霧,不似往常清冷,正深深淺淺望著她。


    “佩哥哥?”她尚有些茫然,逗趣的小木枝失去方向,一下子戳中貓臉,那隻懶散貓驚地跳上樹,站在不高不低的樹叉哇嗚哇嗚叫喚。


    宋之佩晃著手裏糕點,不知對她說,還是對貓說:“沒口福的家夥。”


    散慢貓分明能聽懂,舔著舌頭,哇嗚哇嗚迴應。


    鄭青菡起身,行了禮道:“莫非相國大人記掛起親情,讓佩哥哥來瞧瞧我生死?”


    方才見麵,她靜靜蹲著,姿意出淺淡恬靜,是他從沒見過的模樣,而此時的她,臉上浮出戒備,讓他念起往日在相國府出言不忌、剛毅果斷的女子。


    他道:“跟相國府無關。”


    她默了默,十指相抵,指尖細長且白淨,偶爾思考時,她常會有這個動作;而當她下狠心,五個手指會用力握成一團,直至骨節泛白。


    他別開目光,幾分心疼,猝不及防漫上心尖。


    不著痕跡記住她的習慣,莫名其妙為她心疼,大抵是因為感同深受。


    就像王聰不明白孤苦伶仃的苦,他和她卻是知道的。


    “別瞎操心。”他解了她的憂:“王聰說莊子上有神醫,我過來替姑母求個方子而已。”


    又是王聰個惹事精!


    鄭青菡咬了咬唇,道:“王公子聰明過界,想盡法子戲弄人,莊子是相國府用來安置丟人現眼的嫡長女,怎會冒出神醫?玩笑開的真過頭。”


    就知道會這樣,果然被王聰誆了,宋之佩一貫清冷的臉龐浮上尷尬:“王聰玩心重,動輒拿人逗樂,是我疏忽。”


    鄭青菡道:“不礙事,反正是不相幹的人,由他自個輕狂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之佩不欲多聊,打算說上幾句客套話便告辭,遂道:“你別擔憂外頭的風言風語,渾水過些日子總會沉澱變清明,順其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即使是穎悟絕輪的宋之佩也從沒設想過,賈府所有事是她一手策劃,她還有什麽好擔憂?鄭青菡一徑兒點頭,認認真真迴話:“佩哥哥放心,別人的是非評測,我並不在意。”


    宋之佩默然迴應,暗惱王聰的捉弄。


    而此時,王大公子的心情於宋之佩截然相反,他正端坐在大廳上,掀著茶蓋道:“火前茶,貴如金,會在莊子喝到珍貴稀少的火前茶,實在有意思!”


    綿繡麵色一沉,並不說話,倒是旁聽的印春笑道:“王公子肯定覺著莊子上樣樣好,才會三番五次登門拜訪。”


    王聰聽出印春的調侃之意,眼光在她身上霍地打圈,悠然道:“也不是樣樣好,我瞧著你,就不像個好的。”


    印春鮮豔的指甲掐進掌心,世上竟有這種人,罵人罵得如此爽利直接。


    錦繡也有幾分錯愕,先前覺得王聰輕浮,如今覺得他既輕浮又討人嫌。


    王聰不以為意,他倨傲隨性慣了,何曾在意過別人眼色,何況是兩個下等丫環,賞臉接了話便算是客氣。


    他再次掃了印春幾眼,便低頭品茶,嘴角的笑意悄然而逝。


    錦繡從未想跟他搭話,印春則再也不敢跟他搭話,整個大廳冷冷清清,王聰樂得清靜。


    等鄭青菡送宋之佩到大廳,見此情景,倒是頗為意外。


    王聰留意她的表情,道:“放心,看著你麵子,我也不會把大廳揭了,把奴才們折磨死。”


    竟猜中她的心思,鄭青菡沒了話。


    王聰便得意起來:“你想阻我進莊子,可不是容易事。”


    “鬧了半天,你就是為了進莊子?”宋之佩一個清冷睿智的人被他氣得半死。


    王聰不理他,眼睛盯著鄭青菡道:“莊子上的神醫沒給宋大人引見引見?”


    “說什麽瘋話,莊子上哪來神醫?”鄭青菡瞪他。


    王聰見她發火,覺得是天下最大的樂事,笑了笑道:“前些日子誰給顧先生看的病,你忘了,我可沒忘。”


    鄭青菡有些心虛,正想說自己隻是略懂醫術,瞎碰碰運氣罷了,實在稱不上神醫,卻聽王聰對著宋之佩道:“是我對不住,把你誆來,就是想讓她開門,殺殺她銳氣……。”


    宋之佩默了黙,想起當初日日夜夜伏守在尚書府門外,一直沒見著神醫,反而看見鄭青菡出入尚書府數次。


    難道,王聰口中的神醫就是鄭青菡?


    絕不可能!


    一個封閉在後宅的女子,不可能有精湛的醫術,他便不再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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