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挾裹著寒意而至,皇城一片風雪飄搖。


    不倦吹卷的北風冷得刺骨,深庭內,幾處美麗的金色牡丹正於瑟瑟飛雪中盛綻。


    “難得這等花兒也會在凜冬盛開,倒是有趣。”


    顧念晚係著件厚厚的兔毛披風,隨著引路侍女走進楚家內院,觀景說道。


    前麵引路的侍女聞言淡笑:“我家小姐一向不愛侍弄這些花兒草兒的,隻是冬景寂寥,看久了難免厭倦,便叫花匠專門溫養了些許,添些意趣罷了。”


    約莫又走了一刻鍾,繞過一座泛著清輝的明湖,穿過層層曲廊,終於到達了臨疏閣。


    抬眸而望,但見這是一處建在花園深處的典雅樓閣,樓閣通體呈朱紅色,飛簷之下描繪著舞姿綽約的花神圖,掩映在青竹雪梅間,別顯曼妙風雅。


    顧念晚跟著侍女上到二樓,剛走過月洞門,便聞見滿室的濃濃藥味。


    目光向裏尋去,卻看得楚令昭肩上隨意披著件外裳,額頭上還帶著條深青色的抹額,一張小臉毫無血色,正歪歪靠坐在軟榻上。


    而一旁的小太監,手裏捧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滿麵愁容的低聲說著什麽。


    許是藥汁太過苦澀,少女聞著便蹙了眉,她冷著臉推開小太監的手,竟是說什麽都不肯喝那碗藥。


    “噗嗤。”顧念晚忍俊不禁。


    聽到笑聲,楚令昭偏頭望過來,頗有幾分不悅,“怎麽?顧家妹妹是特意來瞧我笑話的?”


    顧念晚笑著走到她身邊坐了,“瞧令昭姐姐說的,阿念如何便是那般的人了?”


    她說著,細細打量過楚令昭,神色收斂了些,輕聲問道:“我是聽到了皇城中沸沸揚揚的傳聞,說令昭姐姐在幾日前的夜裏,命人於城外活埋了將近三千人……”


    楚令昭神色懨懨的撫弄著指甲,聽她說完,她唇角含笑地望向顧念晚,雖尚在病中,卻仍是目光銳利,仿佛一眼便能望穿人的心跡。


    顧念晚脊背有些發寒,囁嚅著低了頭:“阿念隻是擔心。”


    楚令昭本也無意嚇到她,她淡淡收迴目光,聲音清冷:“有些事,問太多可不好。”


    顧念晚慘白著臉兒,低頭不語。


    見她這副模樣,楚令昭更擾神了些,她出聲喚道:“聽袖、浮白。”


    一邊侍立著的兩個青衣侍女立即上前,“小姐?”


    “帶顧小姐下去吃兩盞熱酒暖暖身子,外頭這天兒怪冷的,沒得也染了風寒。”


    楚令昭揉了揉眉心,態度緩和不少,倒也沒真的落了顧念晚的麵子。


    顧念晚起身,笑了笑:“那阿念便先去蹭姐姐幾杯酒。”


    待她走後,小太監甘醴捧著藥歪了歪頭,“小姐,她這是……”


    楚令昭斜倚著瓷枕,一邊拿銀夾撥弄著琺琅小手爐裏的金絲炭,一邊慢悠悠地說:“這般匆匆忙忙的跑來試探,想必整個皇城罵我罵得不輕罷。”


    因著病了好些時日,她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懶倦。


    甘醴見她顧著旁的,趕忙趁她不注意,用小湯匙舀起一勺藥汁遞到她嘴邊。


    楚令昭看也沒看便喝了下去,直到苦澀之意彌漫開來,才狠狠剜了甘醴一眼。


    甘醴苦著臉,又舀起一勺藥汁,“小姐還是喝了罷,皇城近幾日罵您的傳聞已是沸沸揚揚,後麵且有的忙呢,您身子不好起來,可該如何處理這攤子事兒呀?”


    他喂著藥,嘴裏還不停的絮絮叨叨:“您也是,好好的偏要用冰水沐浴,這大冷天兒的,怎麽消受得了。”


    楚令昭喝了幾勺藥,隻覺這小太監近些天格外的煩人,同他拌嘴道:“你在宮裏也是這般囉囉嗦嗦的?難怪我剛跟崔公公開口,他便立刻將你丟給了我。”


    小姑娘這些時日病著,時不時就愛冷言冷語的挖苦人,甘醴早已習慣,全當耳旁風,倒是唐小將軍來找她談事,愣生生被氣走好幾迴。


    二人正說著話,聽袖與浮白兩位侍女從一樓上來,走到楚令昭身側,低聲道:“小姐,郡王爺來了,正在小花廳裏同顧小姐交談。”


    “咳咳!咳!”


    楚令昭聞言被嗆了一下,浮白立刻給她順了順氣,“小姐慢點喝,這藥還多著呢,不夠還有的呀!”


    楚令昭咳嗽得更厲害了,她拍開浮白的手,尚有些氣息不穩道:“聽袖。快下去看顧著些,莫要叫這二人又鬧起來!”


    聽袖“噯”了聲,便匆匆下去了。


    小姑娘將那碗黑乎乎的藥汁一飲而盡,把小手爐擱到佛桌上起身,浮白立刻叫來小丫鬟們替她更衣。


    待梳洗完畢,楚令昭扶著甘醴的手往樓下的小花廳而去,秀眉微蹙:“這一個個兒的,都教人不省心得很。”


    可等她下去後,卻發現小花廳裏哪裏還有二人的影子?


    “人呢?”她望向周圍侍立的侍女。


    侍女恭敬道:“方才郡王送來了些東西,見顧小姐也在,說了幾句話,便一道離開了,聽袖姐姐已跟著去送了。”


    楚令昭挑眉,似是有些詫異,但也未再說什麽。


    她在大椅上坐了,打開旁邊桌上放著的幾個錦盒,裏麵是一隻漂亮的芙蓉石蟠螭耳蓋爐,另幾個錦盒裏,則是一些朱紅色的香料。


    想起楚殊吟前幾日說要給她送新些製的香,她心下了然。


    “殊吟可說了什麽?”


    “迴小姐,郡王說您近日事忙擾心,又染了風寒,不適合總用貢蓮香,錦盒裏是他特意製的香料。好似名喚……裁雲弄。”侍從答道。


    楚令昭聞此言,不禁出聲低喃:


    “深庭拾得舊花栽,晴風斷月弄雲裁。


    春夜停燭憂不見,靜日倚窗襲人來。”


    侍立在她身旁的浮白聽後了然,笑吟吟道:“這不是小姐幼時作的詩嘛,咱們郡王用小姐的詩作給香料取名,是想哄您歡喜呀!”


    “那時剛剛試著去寫詩詞,不過是首連平仄都不拘的小詩罷了,哪裏值得他這般費心……”楚令昭垂眸笑道,指尖輕輕撫過那些朱紅的香料。


    這首弄花詩,是叔父還在時她寫下的,當時有叔父相護,她整日閑在深閨,倒也難得過了幾年悠閑安逸的日子,可若再往前,在皇後姑母身邊時就……


    她收迴飄遠的思緒,望向隔扇外幽靜華美的庭園,殊吟是希望她能少些憂思,像從前叔父在時一般安心悠然。


    他用意總是好的,可近幾月異事頻發,各國使臣即將抵達,皇城時局卻動蕩不安,不知為何,她總有種事情逐漸脫離掌控的無力之感……


    “也罷,但願是我多心了罷……”


    她輕歎,暫時拋開那些繁雜之事,“甘醴,去點一爐香來罷,就用殊吟送來的這味裁雲弄。”


    “是。”甘醴應道。


    而府外的明淵書閣內,楚殊吟坐在書閣三樓的雅座內,冷眼看著顧念晚:“顧五,你特意來找姐姐,就是為了跟本王對著幹?”


    顧念晚麵色不大好看,沉吟片刻,終是開口道:“郡王何必瞞著令昭姐姐,她對外麵的傳言清楚些,總好過以後措手不及。外麵可是說她命人坑殺了三千儒生,而非方士!”


    楚殊吟聲線沉冷:“傳言之事自會有人解決,無需你顧小姐多嘴。而姐姐如今還在病中,你若再跑去讓她憂心,本王便命人宰了你!”


    “郡王哥哥。”顧念晚軟聲,含淚望他。


    楚殊吟不耐煩:“顧小姐,還請您收起那副扭捏作態的模樣,你從小在侯府做的那些陰毒之事,姐姐不知,本王卻是清楚得很,若是讓你父親定遠侯知道了……”


    顧念晚眸光微變,麵上柔弱之態盡數消失,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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