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到達城外準備好的別苑時已是深夜,雨幕茫茫,侍衛恭敬地掀開轎簾,蘇寒玄抬步跨出軟轎,一旁早有侍女侍立在旁,緊忙上前撐開手中的油紙傘。


    曹踞德走到蘇寒玄身側,正欲開口,卻見蘇寒玄竟真的將那個報恩的小姑娘帶在了身邊。


    他笑了笑,這太子爺深不可測,原還想著挑幾個好看的姑娘安插在他身邊,既如今有了這小美人,倒是不用他再費心去找,直接讓這小美人打探打探這太子爺此行的用意也是使得的,他上前道:“不成想,殿下竟也是如此憐香惜玉。”


    “本宮愛民如子,有人要報恩,自是要給機會的。”蘇寒玄聲音透著幾分漫不經心,旋即帶著雪獅走進別苑。


    楚令昭正要跟上,卻見兩個頗有些粗壯的侍衛擋在了她的麵前,她挑了挑眉,站在原地靜默不語。


    曹踞德緩緩踱到少女麵前,上下打量一番,斂去了那幅微笑的麵孔,沉聲道:


    “太子出訪錦州之事,宴會前除了本官,連其他錦州官員都不清楚來客是誰,你一個落水的姑娘,怎麽會上來就知道殿下的身份?”


    “小女不明白,大人這話是何意?”楚令昭低垂著眼睫,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眼底的冷光。


    曹踞德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格外瘮人,湮沒在茫茫的雨聲中,很有些不清晰。


    “小丫頭,本官為官多年,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不是你輕易能騙的了的。無論你從前是做什麽的,既然能接近殿下,就還算有點本事。好好呆在他身邊,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匯報給本官,自然少不了你一番好處。”


    楚令昭狀似猶豫的抿了抿唇,“大人,小女混進來,不過也就是想謀個好的出路,好好跟著太子殿下,讓小女監視……這,”


    “丫頭莫要多心,隻是讓你向本官匯報殿下的舉動,以防殿下有什麽危險,不過都是為了殿下罷了。”


    一陣冷風吹過,雨幕中樹葉簌簌而落。


    曹踞德接過侍女手中的油紙傘撐開,穩穩遞給楚令昭,聲音透出慈愛的撫慰之意:“好孩子,乖乖地照本官說的辦,本官便不再送其他女人給殿下,殿下遲早要迴皇城,屆時你有整個錦州刺史府做靠山,還愁沒前程?”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女子嘛,生來的意義不過便是嫁人生子,你若能跟在殿下身邊,也不枉你活這一世。”


    楚令昭聞他此言,攥著傘柄的手指骨節發白,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諷刺之意。


    華序長期官製混亂,近些年弊端愈發明顯,聖上到底不想放棄推行郡縣之心,便擇取了幾處地方作為試點,這錦州一帶,便是郡縣製的試行點之一。


    但看這錦州刺史敢在哥哥身邊安插人的膽大模樣,可見若是改革推行的力度不夠,所謂郡縣試點,也不過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封王罷了。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做出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認真道“大人放心,小女一定謹遵大人吩咐。”


    曹踞德笑了笑,捋了捋胡須“快去吧。”


    ……


    錦州位於水路交匯處,商隊貿易來往頻繁,處處歡娛喧囂,此時城中一間賭場裏,唐臨痕一臉鄙夷的抱臂望著蘇丹衣,語氣中滿是不耐煩:“蘇丹衣,你到底行不行?還請我喝酒呢,老子身上的銀票可都被你輸沒了。”


    “嘖,別吵,行不行的,輸都輸了,大不了迴去後本……公子賠給你就是。”蘇丹衣揮揮手,很是不耐煩,繼而繼續聚精會神的盯著他的蛐蛐兒。


    他們所有能玩的都玩了個遍,最後愣是沒撈到一筆,反而輸了個幹淨,說起來這兩人一個武將一個紈絝,因著貪那口酒喝,為此便幹了迴土匪行徑,銀子輸光了,難不成還不能用搶的?


    二人到底年輕氣盛,不幹正事的本事不小,摩拳擦掌便草草準備大幹一場,畢竟生平還是第一迴劫賭場,這兩人隻當這是尋常賭坊,劫了也便劫了,不想隻是挑釁一聲,還未做出動作,便被賭坊的人推進了暗牢中……


    原本,他們二人是從江邊畫舫出來後,跟著第一批抬籠子的壯漢調查去向,一路被引到這裏,因著一時手癢就玩了幾把,沒想到卻陷進去誤了正事。


    蘇丹衣倒是個看的開的“此次能有這等經曆,也不枉本王年少一迴啊,甚妙,甚妙!唐兄覺著如何?”


    “少跟老子稱兄道弟,當初若不是你吹自個兒賭無不勝,何至於如今陷進去?還沒舒展開拳腳便被人抓了不說,酒也沒喝成!操!老子平生還是第一次這般丟臉!”


    唐臨痕在軍營裏廝混慣了,雖是文官世家出身,卻也著實見不得他在人家囚牢還那般文鄒鄒的樣兒,愣是氣的粗話都蹦了出來。


    蘇丹衣倒也不以為意,懶得與他計較,心道反正還有蘇寒玄和楚家那位手段狠辣的小家主在,他們就算在這兒什麽也不幹,也遲早能出去。


    翌日一早。


    楚令昭用過早膳後便在別苑花園中散步,秋雨過後,庭院中彌漫著泥土的清香,園中一處處秋菊開的葳蕤繁茂。


    一層秋雨一層涼,楚令昭站在垂角簷下,素手扶著白石憑欄,靜靜望著園中秋景,秋風蕭瑟,幾綹青絲垂落耳畔,浮動起淡淡幽香。


    想起昨日曹踞德口中那些所謂的女子的意義,她歎息,垂眸輕言慢語:“既有那“秋風舞罷鬥寒霜”的淩淩傲骨,又為何偏要被拘在這深庭之中?”


    少女雖是以女子之身被家族信重,卻也並非不清楚這世間對女子的種種壓製不公。


    她眸中黯然幾許,總覺心中有些驅不散的傷感難言。


    不遠處,一位藍色錦袍的年輕公子停步凝望著垂眸神傷的少女,眸中難掩沉醉之意。


    他走上前,輕聲道:“‘不爭春色不爭芳,不媚時歡作紫黃,朵朵如拳深墨色,秋風舞罷鬥寒霜’,姑娘……原來是我之知音嗎?”


    聞聲,楚令昭偏頭望向身旁,但見來人是位年輕公子,周身隱隱泛著書墨之香,瞧著倒也沒什麽惡意。


    隻是……


    想到他喚自己知音,她有些疑惑:“公子清楚我方才在說何事?”


    青年麵上泛起一絲微紅,低聲道:“我知道的,姑娘是在讚歎我品性如墨菊般高潔。”


    他認定了楚令昭是在稱讚他,陶醉程度,看的少女都不知如何開口。


    她輕哼一聲,沒興趣與這青年在這兒浪費口舌,直接轉身走了。


    青年迴過神,見少女在湖畔的亭子裏坐了,他趕忙跑到花園中掐了株墨菊跑進亭子,隻是麵前這女孩兒雖生的姿容絕世,周身氣息卻清冷懾人,令人無端生畏。


    他怔了怔,半晌,才斂去麵上的驚豔,小心翼翼道:“那個,姑娘瞧著麵生,可是來訪的客人?”


    總被人打攪,少女眼底泛起不悅,淡淡道:“既知別苑有客,又何故貿然闖入?”


    那青年麵色僵了下,坐在石桌旁躊躇了一會兒,又將墨菊舉起,突兀道:“那個,姑娘…這株墨菊是我親手種的。”


    見楚令昭挑眉,他趕忙道:“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是說,姑娘既為我之知音,這墨菊就…就送給你了,我…我…我告辭了!”


    他說著,將手中墨菊塞到楚令昭手裏,文雅的麵龐上紅暈更盛,他向她作了個揖,便匆匆跑開了。


    楚令昭不明所以,疑惑地蹙了蹙眉,旋即將那枝墨菊擱到了圓桌上,起身離開。


    她走後,那藍衣公子又悄悄走迴來,捧起那枝墨菊,低低呢喃:“時隔這許久,終於有一位懂我之人了。”


    午後,楚令昭迴到房中,捧著盞杏仁茶跪坐在蒲團上,身前的矮幾上攤開著本兵書,她心思卻全然不在兵書上。


    她垂眸喝了口杏仁茶,錦州的案子還沒查清,玄哥哥總是忙的不見蹤跡,她心下擔心另外幾批獸籠中的孩子,也不想就真的這麽閑著,


    為防止哥哥察覺那喚月樓的事是她所為,楚家暗衛已經被她遣迴了皇城。


    她現在雖隻是一個人,但若想從別苑溜出去,難度也是不大的,總要在錦州城中轉一轉,想要打探到更多的消息,還是要從百姓身上下手才好。


    她向來不是那優柔寡斷的性子,擱下杏仁茶就起身出去,不成想剛推開雕花木門,便是一陣涼風襲來,她心中莫名警惕,又迴去尋了把匕首才再次出去。


    “這錦州的天兒著實不好,我們來的這幾日就沒見過太陽!”


    她不滿地念叨了一路,準備離開別苑時,卻忽然注意到亭子的欄杆邊,自己原本擱到石桌上墨菊不見了蹤影。


    又是一陣秋風吹過,楚令昭暗道許是被風刮到了地上,便蹲下去尋,那般清高孤傲的花兒若是落得這種結果豈非可惜?


    她細細尋著,想著好好安葬了那花兒,再去城中不遲,不成想墨菊沒找到,倒是意外發現了這亭子的玄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盛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亦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亦骨並收藏天下盛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