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序皇城


    臘月三十,除夕雪夜,遊人如織,燈火輝煌。


    外界各處張燈結彩歡慶吵鬧,而一座位於長街喧囂中心的藏書閣反靜的可怕。


    閣內,廳堂深處沉煙嫋嫋,十二幅高懸的山水畫卷鋪陳而下,畫作前烏木長案橫陳,肌膚冷白的少女正立於其後臨字。


    隻見她素手扶袖,提筆風卷雲舒,筆落熟宣,卻露刃藏鋒,似攜雷霆萬鈞之勢。


    少女年歲不過十三,眉目間已然起了幾許灼灼豔絕之姿,隱約可窺見日後的國色風華。


    首字終了,她輕笑著啟唇,嗓音明澈:


    “釋道兩教皆將''慈悲''常宣於口,我依您言習讀經講教義萬卷,然而到底愚鈍,仍不解何為慈悲。太常大人明晨便要辭官離城,臨行前可願提點一二?”


    少女言辭極為優雅有禮,像是真的在虛心請教。


    麵目持重的太常卿身體微抖,望著暗衛架在自己脖頸上的長刀,顫巍巍說道:


    “求佛問道,重修品性。楚小姐常行悖逆殺伐,難懷仁和之德、憫恤之心,本官便是費盡唇舌,恐怕也無法為您解得其意。”


    少女不在意地勾了勾唇,“太常大人可懂慈悲否?”


    “自是懂得。”太常卿答。


    “若殺一善人可活百萬生民,何成慈悲?”少女問。


    “死生之事,理之自然,不殺方成慈悲。”太常卿答。


    “若殺一惡人可活百萬生民,何成慈悲?”少女又問。


    “善惡有別,天道至公,殺之方成慈悲。”太常卿答。


    少女輕緩笑了,“善惡不過人為定論,功過與否卻並非當下能見分曉。善人行所謂''善''事,功在一時,卻令後世深受其害,仍能謂功否?惡人行所謂''惡''事,過在一時,卻令後世廣承其利,仍能謂過否?”


    太常卿一怔,遂不言語。


    長風穿空掠境,冬雪翻飛飄窗而來。


    “太常大人,善惡與功過無關,重在千秋萬代爾。我謀求大權,亦是如此。追逐權力的過程中,沾染殺孽必定無法避免,慈悲絕非小仁小善,而是殘酷且深遠的。”少女提筆蘸墨,冷淡說道。


    太常卿望了眼少女身邊嚴密駐守保護的暗衛,歎息道:“楚小姐深受家族看重擁護,難道權力還不夠大,您又還想要多大的權力?”


    少女緩緩在宣紙上落下最後一筆,言語淡漠而清明:“蒼生久受天下分裂戰火不斷之苦,惟有以戈止戈、推動一統,方可開萬世之太平。若君王有能,我便謀重臣之權,傾力扶持。若君王無能,我便另擇明主,絕不拘泥一國之地。”


    “若到最後,他們皆不能遂你心意,完成一統呢?”太常卿眸中泛起警惕。


    博山爐中香料燃燒的愈發濃烈,絲絲縷縷彌漫纏繞的香霧中,少女神色慵懶宛如含著妖邪意味。


    她擱下狼毫筆,揮袖將鎮紙從桌案撫落,宣紙立即隨風翻卷而起,滿篇為臣策論在案角燭火的沾染下頃刻化為飛灰。


    太常卿心下驟緊,“你……”


    不等男人將少女剛才未言明的話說出口,旁邊暗衛便直接割斷了他的喉嚨。


    太常卿身體重重摔在地上,瞪大著眼眸死不瞑目。


    少女織金裙擺如卷雲般從容掠過,緩步走到他的屍身前單膝蹲下,她抬手溫柔合上男人的雙眼,戲謔低聲:“若太常大人現在就將最後的選項挑明,我就隻能立即走這條路了呢。”


    幾名暗衛站在她身側,試探著問道:“小姐,這具屍首要如何處理?”


    少女起身理了理衣袖,漫不經心道:“割了他的頭,刻上楚字,掛到外城門口。”


    “太常卿到底是朝堂中人,這樣做是不是不大妥當?”暗衛委婉規勸。


    少女毫不在意,望著那具屍首的視線極為傲慢跋扈,“沒有掛到內城門口已經是看在皇族的臉麵上,別說是個空有虛銜的太常卿,便是朝中高官,敢與楚家為敵,也是一樣的下場。”


    “可讓丞相知道的話……”


    少女臉色冷了下來,“叔父知道又如何?若非他過於寬仁,又怎會遭這些人下毒以致如今身體每況愈下?”


    她命令不改,直接向藏書閣外走去。


    暗衛們規勸無果,終究依言照做。


    待他們全部離開後,姿容凜貴的清絕公子從暗處走出,氣度如皚雪如皎月,白衣廣袖恍若謫仙臨世,隻是瞧著骨骼,當是位少年人。


    兩名白衣侍從侍立在他身後,恭敬道:“太子殿下,方才那位楚小姐,應當就是楚家嫡係選定的繼承人,楚令昭。”


    “還算有點意思。”少年含笑評價。


    他幼時離開皇城去往北疆,遠在北疆時,就聽聞楚相仍舊未娶,甚至不曾納過一名姬妾,直到三年前突然帶迴來位小侄女,竟直接當做了楚家的下任家主培養。


    不過,少年原本還好奇,楚家作為華序頂級的上流世家,家族各係子弟出類拔萃者甚多,同時也競爭激烈而複雜,為何楚相偏偏選了個女孩子來當下一任家族掌權者?


    如今親眼見到,他倒是明白不少。


    “殿下,我們要拉攏楚家,就不免要同楚家掌權人打交道,如今的楚相也便罷了,可要是未來這位小姐繼任家主,隻怕情況便會複雜的多。”侍從淺卷提醒道。


    另一位侍從深書亦認同道:“此人一身反骨,假以時日長成,恐不會甘心屈居人下。”


    蘇寒玄挑了挑眉,“楚家的家主之位並非輕易能登上的,圍繞繼承人的廝殺也不在少數。本宮此次還需返迴北疆,待日後正式歸來,她若仍能安然無恙,再談拉攏不遲。”


    “是。”兩位侍從應道。


    這二人長得極像,瞧著應當是血脈相連之人。


    “淺卷,讓你們辦的事情如何了?”


    “迴殿下,關於皇後娘娘的卷宗已全部收好。”淺卷低頭答道


    少年淡淡頷首。


    深書望了下少年的臉色,小心道:“殿下,此次我們是悄悄迴皇城的,應盡早離開才是,皇後娘娘失蹤已久,即便查了卷宗,也不一定會有發現的。”


    蘇寒玄擺了擺手示意侍從噤聲,不悅道:“此事無需你們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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