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人的來信中得知星漣恢複了神誌, 從淵欣喜若狂。


    當初星漣墜樓後昏迷不醒, 大夫說能保命就是奇跡,後來她蘇醒,雖然人傻了, 他仍感到慶幸。畢竟一個傻妹妹也比死妹妹強。當時楚家和郗家都請了許多名醫看診, 先帝也派出禦醫院首席醫官瞧過了,多少名貴藥材土法偏方用上都沒有起色, 大家已經做好了她傻一輩子的準備。


    一個傻子對家族沒有任何幫助,她被楚家放棄了, 又被母親帶去了郗家。


    後來從淵與楚家決裂, 母親那邊也不怎麽靠譜,他索性把星漣從外祖父家裏偷偷帶了出來。可當時他剛封爵建府, 仆婢都是新人, 他又長時間不在虞京,怕她被惡仆欺負。把星漣托付給桓肆, 實乃無奈之舉, 誰知到頭來他也沒有好好保護住她。


    桓肆在私函中將星漣在冷宮半年多的來龍去脈講清楚了, 並未有隻言片語替自己開脫,甚至說等他迴去可以脫了龍袍,讓他揍一頓出氣。從淵曾是桓肆的伴當, 兩人一起長大,情誼堪比親兄弟,以前沒少打過架。可現在他是皇上了,君臣有別, 從淵當然不可能真揍他一頓,況且那也不全是他的錯。


    他已經將星漣從冷宮帶出來,發誓會好好照顧她,絕不會再讓類似的事發生,從淵姑且相信他不會再次食言。


    密函中還有一封星漣親筆寫的信,他一看那字跡就差點掉眼淚,除了她的,他沒見過別人的字那麽難看。


    她在信裏訴說了自己清醒以來的遭遇,足足用了千字,道盡委屈和思念,他仿佛又看到了從前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妹麵對自己撒嬌。星漣天性活潑樂觀,在冷宮裏受過的苦都不覺得有什麽,很快就忘了。


    從淵覺得她雖然小時候頑劣,但心性純良,脾性又太耿直,容易得罪人不適合待在皇宮裏。他給桓肆迴了信,打算迴到虞京就接她出宮。


    他很想現在就奏請迴京,但斥候兵迴報最近溫塘關外突然多了不少生麵孔胡人,洛夏今年開春以來一直蠢蠢欲動,就怕這些人是那邊派來踩點的。


    雖說外族一般在冬天缺乏物資時才闖過邊境滋擾搶掠大新平民,春夏兩季很少冒險。但這地方戰事常常說來就來,並非固定,這個關頭他不敢離開,隻能再觀察一段時間,確認邊關穩定才能抽身。


    星漣從桓肆手中拿到從淵的迴信時歡喜得不得了,一連轉了幾個圈,興奮得嘰嘰喳喳的像小鳥兒。


    她住在長樂宮要一個月了,桓肆還沒見她笑得這麽真誠燦爛過,不禁心裏有些酸溜溜的。他就那兩個哥哥,為著皇位之爭又一直感情淡漠,甚至不惜下狠手想要置他於死地,他根本沒機會體驗他們兄妹之間這種有著血脈牽絆的手足之情。


    從前他嫉妒任性刁鑽的星漣有從淵這個好哥哥疼愛,現在卻是嫉妒從淵被星漣如此信任依賴。


    他雖身為帝王,身邊卻一個至親也沒有了,坐擁天下,卻被無邊的寂寞包圍。他突然產生一種把眼前這個女孩的心從從淵那裏搶過來的衝動。


    桓肆在一邊看著她,嘴角掛著微笑,眼底卻是落寞。星漣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正為收到來自千裏之外的書信和禮物而開心雀躍。


    楚從淵給星漣的迴信單獨裝在一隻精巧的木雕小盒子裏,用油布包了幾層,保護得比呈給桓肆的書函都嚴密。


    她打開盒子,拿起麵上的信封,等不及看盒子裏其他東西,先看信裏寫了什麽。


    從淵遠沒有她磨嘰,信中隻有短短一百多字,道盡對妹妹的思念和關懷。


    “星漣吾妹,展信安。接爾手書,情意拳拳,如親見爾,吾至感厚誼深情。知妹已無大礙,兄甚以為慰。吾兄妹暌違經年,兄至以為念,奈何戰事纏身,未能歸鄉探望。待為兄驅逐胡虜夏人,當與爾團聚,爾當靜待吾歸。


    今爾病體初愈,望珍攝自重,衣餐增適,動定鹹宜。諸唯珍重,皮之不存,毛豈附焉,來日方長,亟望珍重。


    匣中隨信贈爾之物價值甚微,將意而已,望妹心喜之。


    珍重,勿念。——兄從淵”


    星漣把信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幾乎快把每個字都背下了,才戀戀不舍地把信紙折好放迴信封,好好保存起來。再拿起木盒子,看哥哥給自己帶了什麽。裏麵附了紙條說明,這是早就收集好的,並非臨時找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管走到哪裏都惦記著給她準備禮物,哪怕她已經沒有意識了。


    盒子用沉香木製的,表麵雕著精細的花紋,內部一尺見方,分成許多小格子。格子裏分別裝著許多形狀不規則、晶瑩剔透的彩色石頭,大的超過拳頭,小的隻如拇指肚,有的圓潤光滑,有的棱角尖銳。


    溫塘關附近有一大片荒無人煙的戈壁石灘,從淵最初過去的時候發現裏麵有許多瑪瑙玉石,想到星漣喜歡這些外表漂亮的小玩意兒,便時不時去撿石頭。一年下來積攢了不少,從裏麵精挑細選出來這麽一盒,這次隨信一起給她送迴來了。


    此外還有一把羊角做柄的金鞘小彎刀,上麵連著帶紅藍寶石的金鏈子,說是從流寇頭領那裏繳獲的戰利品,一同送給她做裝飾品,必要時也可用來防身。星漣愛不釋手,直接把它掛在腰帶上。


    在皇上身邊本不可隨身攜帶利器,別說武器,就是指甲剪也不能有。星漣不懂規矩,但桓肆看她很喜歡,便也由著她沒說什麽。皇上自己都默許她不用守宮規,江德彥就更不敢多嘴多舌去提醒她了。


    收到從淵的迴信後,星漣惶惶不安的心終於安定了,連帶著桓肆在她眼裏也沒那麽可怕了。兩人日日為伴,現在星漣已然習慣了待在他身邊,而且心態越來越輕鬆。


    跟著桓肆,吃的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她算是占了個大便宜。


    星漣睡在洗心閣裏,一般早上起床洗漱用早膳後就到承乾殿讀書練字,等桓肆下朝迴來。而紫雲隻負責伺候星漣,星漣不在洗心閣的時候,這裏就隻有她一個人。


    這日星漣離開不久,紫雲喂完魚食後又打掃完兔籠子,正在給兔子們喂食青草時,隻聽身後吱吱呀呀作響,竹籬笆的木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美人你迴來了?”星漣每天都在皇上那裏用過晚膳才會迴來,她白天都很少見到她了,紫雲詫異地轉過頭,卻見一個年輕女郎一邊推門而入,一邊四下打量。


    那女子衣著打扮和別的宮女不一樣,衣裙的料子看上去名貴多了,一身珠翠也不是宮女能擁有的。但她依然梳著未嫁女的發式,顯然不是後宮裏的妃子了。


    她妝容較濃,不過五官明麗冶豔,倒也襯得起,打扮出來是個少見的美女。然而她舉止驕矜,表情神態也頗為倨傲,看向紫雲時,眼裏透著對下等人的蔑視,讓人心裏很不舒服。


    裙擺拂過路邊的花草葉尖,不可避免地被露水沾濕了,她提起裙子,皺著眉朝紫雲走過來。


    紫雲沒見過她,見她靠近了,緩緩站起來,以為是哪個貴女,慌忙又行了個禮。現在好多人想把閨女往後宮塞,這宮裏出現幾個郡主縣主重臣千金什麽的也不是稀罕事,反正不管怎麽樣對方身份肯定比她高,行禮不會有錯的。


    “哎,洗心閣怎麽變成這樣了?”她似乎對這裏熟稔得很,也沒想知道紫雲是誰,直接道,“皇上不是一直不許動這裏嗎?”


    紫雲惶恐不已,訥訥地不知該如何迴答她。女子見她臉上怯生生的,不耐煩地撇撇嘴,又說:“長樂宮幾時來了這麽個愚笨畏縮的丫頭,怎麽伺候得好皇上?這個江德彥,真不知道是怎麽管事的。”


    她瞟了眼紫雲,轉身徑自走向洗心閣敞開的門。紫雲見她不經同意亂闖,也不知道該稱唿什麽,嘴裏“哎”了一下,丟下兔草追上去拉住她。


    “姑娘,此間主人不在,您怎可不經允許進入……”


    紫雲一句話還沒說完,那女子臉一沉,扭腰猝不及防就是一個巴掌扇到她臉上。紫雲根本沒想到她會打人,這一下又十分用力,她毫無防備之下被打得跌坐在地。


    臉上火辣辣的,自從到了星漣身邊,她已經很久沒挨過打,都快忘了耳光是什麽滋味。這女子如此兇悍跋扈,唬得紫雲挨了打還不敢作聲,流著眼淚渾身發顫。


    “你是什麽東西,也敢阻攔起我來了?怎麽江德彥沒告訴你應該怎樣做一個好奴才嗎?”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睛瞪得牛一樣大,厲聲喝斥道,“你敢對我無禮,當心我告訴皇上,剁了你的手!”


    “可是……可是皇上說了,這、這裏,不許外人進去……”紫雲不敢再攔,委屈地哭著解釋,“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是誰……就這樣放你進去,隻怕皇上會怪罪下來……”


    “外人?我怎麽就成外人了?”女子聞言眯了眯雙眼,抱臂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紫雲:“你剛才說‘此間主人’,又是怎麽迴事?洗心閣空置了這麽多年,莫非現在突然有人入住了不成?那人是誰?”


    這棟閣樓離皇上寢居最近,她也曾想搬進去,但求了很久他都不準。裏麵有很多瑾貴妃生活過的痕跡,桓肆不允許任何人去破壞,現在怎麽就破天荒準許別人住進去了?


    “是……是水生小公公,江總管的徒弟,姑娘有什麽問題,大可去找江總管。”紫雲不知此女底細,自然不會把星漣的真正身份交待給她。


    這個消息讓她怒火中燒,臉色一下子就青了,揪住紫雲衣襟尖聲道:“你說什麽?皇上讓一個太監住進洗心閣?!他憑什麽?”


    她離宮月餘,迴來見洗心閣修葺一新,本以為皇上是特地為她做的,誰知答案狠狠打了她的臉。莫非她為皇上作了那麽多犧牲,在他眼裏還比不過一個小太監嗎?


    “那是皇上的意思,咱們做奴婢的又無權置喙……”紫雲嘟囔著,也不知道這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突然跑到這兒來發瘋。


    女子像是被紫雲這句話踩了痛腳,臉色更加難看,丟開她,揚手又是一耳光:“小賤人,我這就去找江德彥問清楚,要是你說了假話,我剝了你這身皮!”


    她忽的轉身大步走出去,像一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狂風。


    紫雲擦幹眼淚,咬著牙站起來,發誓總有一天要把欺負過自己的人踩進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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