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門口的孫秋當即起身, 他剛走到院子裏,幾個腰懸利刃的青衣人便從暗處閃了出來, 隨著他一起往外走。


    秦仲安也忙起身帶了小廝阿福去看。


    蔡氏和許江天兩口子的位置比較靠裏, 自是沒看到。


    她正在和蘭芝說話:“......姐姐, 姐夫在哪個衙門當差?平常一定很忙碌吧?”


    在蔡氏看來, 丈人丈母搬家都不來, 這位姐夫雖是小官,想必也是極忙碌的。


    蘭芝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手裏拿著桃子輕輕撕著桃皮,聽到蔡氏問, 便道:“他平常很忙的, 一天到晚馬不停蹄地見人, 都沒什麽空閑......”


    許江天卻是知道自己這位“姐夫”的身份的,聞言看了蘭芝一眼, 然後低下頭去。


    他之所以急流勇退, 就是因為他在福王世子身邊也聽到了些風聲, 知道端懿郡王如今鋒頭正勁,陛下嗣子之爭進入白熱化, 他擔心自己受到牽連,想起幹爹的叮囑, 這才離了福王府。


    這時候外麵傳來“吱呀”一聲響, 大門打開了,然後便是一陣腳步聲。


    蘭芝一直看著外麵的動靜,因此趙鬱一進來她就看到了, 不由笑了,先前懸著的心又放了迴去,低頭繼續撕桃皮,撕好了就拿起桃子咬了一口,發現還挺清甜的。


    蔡氏伸頭往外看了看,卻見秦仲安陪著一個身材高挑的青衫少年走了過來,那少年形容清俊,說話時眼中帶著笑,十分開朗的模樣,便低聲問許江天:“相公,這是誰呀?”


    許江天低聲道:“這便是姐夫。”


    他拉了蔡氏起來,起身預備廝見行禮。


    趙鬱一進堂屋,先含笑看向蘭芝,見她隻顧吃桃子,不由笑意加深,然後才向秦二嫂行禮:“娘,我來接蘭芝迴家。”


    如今王湉迴了京城,正與大理寺聯合會審孟氏一案,趙鬱也連帶著忙了一天。


    傍晚時分趙鬱才得空出了城,在金水河林蔭的魯州水師駐地看水師練兵,末了想起蔡家營距離水師駐地不遠,就直接帶著人騎馬過來了。


    秦二嫂笑得眼睛眯著:“哎呀,這麽晚了,你還來接她!”


    她口中說著,卻起身吩咐丫鬟擺座上茶。


    趙鬱自顧自掇了張椅子在蘭芝身旁坐下。


    他就是離不得蘭芝,也不怕丈人丈母知道。


    許江天忙帶了蔡氏上前,與趙鬱見禮。


    得知許江天已經娶妻,趙鬱笑得開心之極,當即吩咐跟他的孫冬:“去拿幾匹緞子,送到江天家裏,算是我這做姐夫的賀禮。”


    許江天先前可是他的老丈人秦仲安看中的上門女婿人選,如今許江天娶妻成親了,趙鬱自是歡喜。


    他這次過來,特地把庫房裏的綾羅綢緞之類的讓人拉了幾車過來,溫和正帶著人在卸車,正好送許江天幾匹做新婚賀禮。


    許江天忙和蔡氏一起道了謝,又坐了一會兒,方起身告辭。


    出了秦家,蔡氏挽著許江天的手,兩口親親熱熱一起走著。


    蔡氏小聲道:“相公,秦家的姐夫生得真俊啊,看著年紀好小,不過姐姐生得也好,姐夫和姐姐恰好是一對。”


    許江天“嗯”了一聲,握緊了妻子的手。


    他們夫妻都是普通人,就這樣平平凡凡也挺好。


    蔡氏被丈夫挽著手,心裏美滋滋的,隨著丈夫往前走去。


    到了家中,家裏的燒火小丫鬟來開門,一見許江天和蔡氏就道:“大郎,娘子,有人送了好多綾羅綢緞進來,說是後麵秦家的人......”


    蔡氏進屋一看,發現堂屋的榻上堆了好些綾羅綢緞,在昏黃燈光中閃著光,她又驚又喜,又有些無功不受祿的不好意思:“相公,這......這禮太貴重了吧?”


    想到手腕上秦家姐姐送的鑲寶石金手鐲,她又道:“秦家不過是你的幹爹幹娘,這麽大的禮......”


    幹爹幹娘又不是義父義母,不過是認了幹親罷了,姐姐姐夫又是寶石鐲子,又是綾羅綢緞,可真是太大方了。


    許江天安撫妻子道:“沒事,姐姐姐夫一向大方,以後咱們多孝順幹爹幹娘就是了!”


    蔡氏笑著點了點頭:“那是!人家對咱們這麽好,咱們也得對人家好呀!”


    看著單純可愛的妻子,許江天也笑了,伸手攬住了妻子的腰肢,在蔡氏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在福王府呆過,那裏的勾心鬥角非同一般,普通人根本受不了。


    蘭芝姐姐在郡王府,雖有端懿郡王的寵愛,想必也是寸步難行,他能幫著照顧幹爹幹娘,也算是替蘭芝姐姐分憂了。


    這會兒秦家還熱鬧著。


    秦二嫂問趙鬱:“阿鬱,我去給你做些宵夜,你有沒有想吃的?”


    趙鬱想了想,道:“娘,隨便做點麵什麽的就行了。”


    蘭芝起身道:“娘,廚房裏不是有雞蛋麽?給他炒兩個雞蛋下一碗雞蛋青菜麵吧!”


    秦二嫂答應了一聲,帶著儲秀去灶屋了。


    秦仲安忙道:“阿鬱,這會兒城門已經關閉了,後院的小樓一切都是齊備的,不如你們兩口今晚就住下吧,明日一早再進城。”


    趙鬱其實有腰牌,即使城門關閉也能進去,不過他看了蘭芝一眼,見蘭芝雙目亮晶晶看著自己,眼中滿是期盼,便笑著答應了下來。


    蘭芝大喜,道:“阿鬱,我帶你去後院看看吧!”


    後院小樓內點著燈,遠遠望去,小樓在一片樹影之中閃閃爍爍。


    蘭芝牽著趙鬱的手,走在後院菜地中間的小徑上,聽著風吹樹葉聲、牆外金水河的蛙鳴聲和菜地裏小蟲子的鳴叫聲,愜意極了。


    趙鬱忽然道:“蘭芝,我背你吧!”


    蘭芝“嗯”了一聲,趴在了趙鬱背上。


    趙鬱背起蘭芝往前走。


    蘭芝忍不住道:“阿鬱,不知道阿犬這會兒睡沒有?”


    趙鬱想了想,道:“估計沒睡,這崽子是個人來瘋,到了新地方,估計得半天瘋呢!”


    此時不出趙鬱所料,阿犬果真在瘋著玩。


    延福宮與郡王府不同,紅牆黃瓦,金碧輝煌,高高的穹窿圓頂,盤著金色巨龍的紅漆柱子,深重而厚的層層簾幕,大紅燙金的地氈,嫋嫋的速水香......


    這陌生而宏大的一切令阿犬著迷,他拉著慶和帝把延福宮正殿轉了個遍,又要去偏殿玩耍。


    深夜的皇宮,難得的燈火通明,宮女太監在各處侍立,青衣衛布滿各個角落。


    慶和帝從出生到現在,快四十年了,從沒這麽累過,他雙手扶腰立在那裏,讓白文怡給他擦汗,口中道:“乖阿犬,咱們不去偏殿,阿爺帶你去前麵的大慶殿。”


    阿犬倒是講道理,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好!”


    又道“阿爺,走!”


    慶和帝牽著阿犬的手,試圖慢慢往前走,可是阿犬有些性急,非要拽著慶和帝跑。


    白文怡見了,一邊小跑跟著,一邊埋怨林文懷:“陛下哪裏能這樣跑?你倒是去哄一哄小皇孫啊,坐輦車去大慶殿吧,別累著陛下了!”


    林文懷卻笑了,低聲道:“陛下得多動動了。”


    陛下身體孱弱,如今有了小皇孫在宮裏伴駕,多動動的話,陛下不管是精神還是龍體,都能健旺一些。


    白文怡想了想,閉嘴不說了,一抬眼看見慶和帝被阿犬拽著跑遠了,忙努力加速追了上去。


    空曠的漢白玉廣場上,阿犬咯咯的笑聲清脆得很,腳步聲響成一片,熱鬧得很。


    大慶殿南正是內閣所在地。


    今夜在內閣輪值的正是宰相武應文和戶部侍郎孟博文。


    武應文正在辦公,聽到大慶殿那邊的喧嘩聲,皺著眉頭起身,負手出了內閣,開口問在內閣侍候的太監:“究竟是何人在大慶殿深夜喧嘩?”


    小太監一聲不敢吭。


    一同輪值的戶部侍郎孟博文也踱了出來,含笑道:“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居然敢在大慶殿喧嘩?”


    這時候負責內閣的太監於文亮走了過來,先恭謹地行了個禮,這才道:“啟稟武大人孟大人,是陛下在陪著小皇孫玩耍。”


    武應文皺著眉頭道:“小皇孫?哪裏來的小皇孫?”


    他是先太子的嶽父,先太子哪裏有後嗣。


    孟博文也笑:“這事可真新鮮,咱們陛下居然有了小皇孫!”


    兒子都沒了,哪裏來的小皇孫?真是笑話!


    於文亮淡淡一笑,道:“小皇孫正是端懿郡王的嫡長子。”


    武應文和孟博文一下子都靜了下來,兩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原來是端懿郡王府的小皇孫進宮伴駕呀,”孟博文看向武應文,意味深長道,“不知丞相大人對此有何感想?”


    武應文麵無表情,沒有理孟博文。


    王湉已經從杭州迴到京城,楚州稅關主政孟坤也被押解至京,端懿郡王遇刺案正在緊鑼密鼓地調查,孟氏一族危在旦夕卻不自知,還在洋洋得意妄圖幹涉陛下過繼嗣子之事,真是死到臨頭而不自知。


    武應文看了孟博文一眼,轉身進了內閣。


    孟博文立在那裏,大夏天的,居然覺得有些涼意,他打了個寒戰,看著在夜風中嘩啦作響的梧桐樹,嘟囔了一句“怎麽起風了”,轉身進了自己的輪值房。


    慶和帝一路跑到了大慶殿,渾身汗如雨下,簡直不能動了。


    好在阿犬年紀雖小,還算體貼,見皇祖父累得直喘氣,便踮著腳尖要給皇祖父捶背。


    慶和帝被阿犬軟軟的小手捶著腰背,心裏跟蜜似的,漸漸就緩了過來,牽著阿犬的小手:“阿犬,阿爺帶你進去看看這大慶殿。”


    大慶殿是大周朝皇宮規模最龐大的宮殿,位於宮城中軸線上,殿庭廣闊,可容數萬人,是大周皇宮的正殿,也是大周舉行大典的地方,也是舉行大朝會的地方。


    此時因為慶和帝和小皇孫的到來,大慶殿內燈火通明,太監宮女各在其位。


    阿犬隨著慶和帝進了大慶殿,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最後看中了最上方的禦座,便指給慶和帝看:“阿爺,坐!坐!”


    阿犬年紀雖小,說話卻很清晰,清淩淩的童音在殿內響起,眾太監宮女都噤若寒蟬,一動也不敢動,一口大氣也不敢出,就連兩位大太監白文怡和林文懷也都沉默了。


    白文怡擔憂地看向慶和帝,生怕慶和帝生小皇孫的氣,心裏默默組織著勸解的語言,心道:是說“陛下,童言無忌”好呢?還是岔開話題更合適?


    他看向林文懷,發現林文懷眼睛發亮,嘴角含笑看著小皇孫,一顆心就也放了下來——林文懷總比他更懂陛下的心思,林文懷都不擔心,他擔心個什麽呀!


    慶和帝聽懂了阿犬的話,笑了起來,牽著阿犬的手向金碧輝煌的禦座走去,口中柔聲道:“阿犬喜歡這個座位麽?”


    阿犬大眼睛亮晶晶:“阿爺,好......好看!”


    他正是學說話的時候,已經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了,隻是“喜歡”這兩個字還是沒法說出來。


    慶和帝笑容加深,慈愛溫和,牽著阿犬的手往前走著:“那阿犬就試坐一下吧!”


    到了禦座前,慶和帝抱起阿犬,把阿犬放在了上麵:“阿犬,怎麽樣?喜歡麽?”


    阿犬在上麵坐了片刻,就靈活地爬了上去,站在禦座上玩,不知怎麽地,他就把禦座上鑲嵌的黃金小獸給卸了下來。


    慶和帝:“......”


    林文懷立在一側,輕輕道:“陛下,端懿郡王小時候也這樣,愛拆東西。”


    其實到了現在,端懿郡王還是如此。


    慶和帝訥訥道:“朕也是。”


    他是真的愛拆卸東西,上次去阿鬱的書房,他就順手把書案上阿犬的玩具給卸了拆,拆了卸,最後臨走也沒裝迴去。


    白文怡不禁莞爾——確實如此,從慶和帝,到端懿郡王,再到阿犬,好像都特別愛拆卸東西。


    阿犬玩夠了,從禦座上滑了下來,又跑到大慶殿北端的紫宸殿去了。


    慶和帝等人自然是跟著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豐滿的第一更,第二更在晚上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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