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嫂單吊二餅, 一直沒人給她點炮,她心中惴惴好久, 最後終於自己起到了一張二餅, 當即笑了起來:“糊了!”


    她笑吟吟把自己的一手牌小心翼翼放在了桌子上。


    章大嫂、陸媽媽和姚氏伸頭一看, 見她果真糊了牌, 就都笑了, 紛紛掏出籌碼給了秦二嫂。


    秦二嫂接過籌碼,樂得合不攏嘴, 正把籌碼往袖袋裏放,一抬眼看到女婿趙穆正立在那裏, 忙笑著道:“阿穆, 你迴來了!”


    又吩咐蜀芳:“快去給姑爺沏茶!”


    蜀芳低眉順眼答了聲“是”, 偷偷看了趙穆一眼,急急沏茶去了。


    她和儲秀都是郡王命知禮買迴來養在白家的, 對主子自然敬畏非常。


    眼前是熱鬧地在院子裏打著馬吊的秦二嫂等人, 耳邊是蘭芝輕緲好聽的歌聲, 趙穆的心似凍透了又被扔進溫暖的水中一般,極度舒適中帶著刺刺麻麻的疼意。


    他閉上眼睛, 一時有些恍惚,他是飽經世事滄桑血冷心冷的永平帝, 是年少天真愛笑的趙鬱, 還是靦腆害羞的趙穆?


    最終趙穆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向秦二嫂等人拱手行禮請安。


    秦二嫂一邊起牌, 一邊道:“阿穆,蘭芝在樓上和馬家的三娘一起玩耍呢,我讓儲秀去叫她下來!”


    趙穆靦腆一笑,略微滯了滯,這才道:“......嶽母,我在樓下等著就是。”


    此時要見到蘭芝了,他竟然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感覺,發瘋地想要見到蘭芝,可是真要見到蘭芝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辦。


    陸媽媽笑著道:“阿穆,叫什麽‘嶽母’,該叫‘娘’才對!”


    趙穆到底老實,認認真真叫了聲“娘”,眾婦人都笑了起來。


    秦二嫂喜愛女婿,脆生生答應了一聲,然後扭頭朝著二樓揚起嗓子大聲道:“蘭芝,阿穆迴來了,你也下來吧!”


    蘭芝正教馬三姐背詞,聽到母親的聲音,答應了一聲,卻坐著不動,依舊與馬三姐說話。


    馬三姐忙道:“蘭芝,我已經會背了,不信你聽我背!”


    她果真給蘭芝背了一遍,雖然有些磕巴,卻完完整整背了下來。


    蘭芝笑嘻嘻一拍手:“啊,三姐,你好厲害!”


    馬三姐用衣袖掩著嘴笑,低聲道:“你男人迴來了,咱們快下去吧!”


    蘭芝聞言,不由有些怔忡——在她心裏,她的男人是天真愛笑的趙鬱和後來沉默寡言的新帝。


    隻是如今趙鬱算是前夫了,以後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人生,不相幹了!


    想到這裏,蘭芝習慣性地微微一笑:“三娘,我扶著你,咱們一起下去!”


    馬三姐笑著起身,一手扶著蘭芝,一手抱著月琴下樓去了。


    蘭芝一下樓,便看到了立在母親背後的趙穆,見他正看著自己,秋日陽光透過桂樹的枝葉,在他身上印下斑駁光影,光影浮動間,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越發清澈起來,似有水光浮動,澄淨中帶著溫軟,不由心裏也變得柔軟起來。


    送走馬三娘,蘭芝走了迴來,笑盈盈上前褔了福,故意道:“相公你迴來了!”


    趙穆深深看了她一眼,一顆心似被浸入了醋汁子裏——無論前生還是今世,蘭芝從來沒對他這樣過,用這樣戲謔的語氣親切地開玩笑,卻這樣對趙穆——他垂下眼簾,忽然道:“我餓了。”


    蘭芝:“......”


    洞房之夜,這廝就說他餓了,這會兒當著眾鄰居的麵,他又說他餓了!


    不過這會兒蘭芝正扮演著賢惠小嬌妻呢,便溫柔一笑:“相公想吃什麽?我這就去做!”


    趙穆抬眼看向蘭芝,眼神清澈,可憐巴巴的:“我想吃你做的雞蛋青菜麵......”


    蘭芝一滯——在西北的時候,因為條件簡陋,她倒是常做這雞蛋青菜麵,隻是已經很多年沒做過了!


    秦二嫂在一邊聽到了,忙道:“阿穆,蘭芝不一定會做啊,她很少下廚的......”


    蘭芝從小嬌養,基本不怎麽會下廚。


    就算蘭芝這次從王府出來,也在家下過幾次廚,可是秦二嫂還是不大相信蘭芝會做雞蛋青菜麵這樣的家常麵,畢竟還得和麵醒麵,還得擀麵切麵,怪麻煩的!


    趙穆隻是看著蘭芝,因為睫毛濃長,越發顯得雙眼澄澈,似有水光閃爍。


    他知道蘭芝會做。


    在西北時,剛開始時沒錢買肉,他去找軍屯的老兵尋了幾個雞蛋,蘭芝薅了些青菜,給他做雞蛋青菜麵。


    炒好的雞蛋裏還能吃出碎蛋殼,他卻覺得特別美味,就老是讓蘭芝做這個麵,蘭芝索性帶著翡翠在院子裏養了雞種了青菜......


    蘭芝被他這樣一看,心就有些軟,忙道:“好了,我這就去給你做!”


    趙穆抿嘴一笑:“我跟你一起去!”


    見到秦家的新姑爺跟著蘭芝去了灶屋,章大嫂低聲對秦二嫂說道:“小兩口挺恩愛呀!”


    秦二嫂也是笑。


    先前她還擔心蘭芝和趙穆會一直做假夫妻,看小兩口如今這如膠似漆的樣子,應該會好好過下去了。


    蜀芳已經在灶屋和好了麵,正用濕布搭著在醒,蘭芝讓蜀芳薅些青菜清洗了,自己卻拿了香胰子去了後門外河邊,蹲在水邊細細洗手。


    趙穆自然也跟了過去,見蘭芝蹲在那裏,想起蘭芝腹中有他和蘭芝的骨肉,生怕蘭芝蹲著壓著了腹中的寶貝,便低聲道:“你這樣蹲著,肚子會不會難受?我用銅盤舀水你站著洗手吧!”


    蘭芝白了他一眼,扭頭見四周無人,便低聲道:“才兩個月,哪裏就會壓著了!”


    趙穆“哦”了一聲,瞄了蘭芝腹部一眼,挨著蘭芝蹲了下來,剛要伸手撩水,想起自己的手也被溫凉改了膚色,便不動聲色地收了迴來,輕輕問蘭芝:“蘭芝,你希望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


    他覺得是兒子也好,女兒也不錯,隻要是蘭芝生的,都是好的。


    畢竟前世他和蘭芝一生無兒無女,這輩子他們能有自己的孩子,已經是老天照應了。


    蘭芝揉搓著打了薄荷香胰子的手,搓出泡沫來,過了一會兒才道:“兒子也好,女兒也好,我都喜歡。”


    她想象了一下她和趙鬱所生的兒女的模樣,心情忽然愉快起來:“我的兒女,一定生得很好看,我要努力掙錢,讓他們過好日子!”


    趙穆心裏一陣酸楚,看著蘭芝單薄的身子,恨不得立時就把她抱在懷裏,好好保護她,讓她再也不必經曆人世間的辛苦。


    他垂下眼簾,低聲道:“我也會對孩子好的。”


    前世因為韓側妃,他和蘭芝一直無子,他臨終前還是過繼了趙翎的兒子,沒想到這一世蘭芝因為離開王府,竟然使腹中骨血得以保全......


    難道是蘭芝逝去後的二十年,他對上蒼的禱告顯靈了?


    蘭芝卻笑了起來,大眼睛亮晶晶,扭頭認真地打量了趙穆一番,道:“你這麽黑,你的孩子一定也很黑,哈哈哈哈!”


    她越想越覺得好笑:“男孩子黑一些無所謂,若是女孩子黑了,就是個黑裏俏了哈哈哈哈哈!”


    趙穆慢悠悠道:“再黑也是你生的啊!”


    蘭芝:“......”


    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我生的,應該沒那麽黑,畢竟我這麽白;再說了,生得肌膚白皙的女孩子有她的好看,生得黑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美!”


    蘭芝想象了一下自己生個黑丫頭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我的女兒,就算黑,也黑得漂亮,黑得精致,黑得滋膩!”


    趙穆聞言,不由笑了。


    他生得這樣好,蘭芝也生得很好,他們兩個人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一定聰明又漂亮!


    蘭芝和趙穆談得投機,看他就越發順眼起來,自己洗了手,便把香胰子遞給趙穆:“你也好好洗洗你的黑爪子吧!”


    其實趙穆也不是黑,而是一種均勻細膩的褐色,一看就很有男人味,不過大周女子看男子,素來以白為美,趙穆就有些吃虧了。


    趙穆接過香胰子,裝模作樣搓洗一番,便起身道:“咱們迴去吧,我洗完了!”


    蘭芝這會兒沒有注意他。


    她正立在那裏,看著澄碧寬闊的梅溪河,眼睛裏現出悵惘之意。


    趙穆注意到了,默然片刻,故意問道:“蘭芝,你在想什麽?”


    這是他和蘭芝初次相遇的地方。


    蘭芝自然是想起了趙鬱,卻燦然一笑,道:“我在想煉蜜的事,藥粉都磨好了,就剩煉蜜了!”


    迴到灶屋,蘭芝係上圍裙,拿了擀麵杖開始擀麵。


    因為大家都剛吃過午飯沒多久,隻給趙穆一個人做飯,因此用不了太多麵。


    切好麵條後,蘭芝捏了些麵粉撒在麵條上,用手把麵條抖了抖,以讓麵粉撒得均勻些。


    該燒鍋下麵了,蘭芝見趙穆還呆在灶屋裏,便笑著道:“你出去吧,我讓翡翠來燒鍋!”


    翡翠正在灶屋外麵等著,聽到蘭芝的話,就探頭進來:“姑爺,你還是先出來吧!”


    趙穆微笑:“我會燒鍋!”


    他就是在西北學會燒鍋的,雖然後來離開了西北,再也沒近過庖廚,卻還沒忘記如何操作。


    翡翠悻悻地縮迴了頭,總覺得自家姑娘要被這雞賊的趙大郎給搶走了。


    這趙大郎,一和姑娘說話臉就紅,似乎靦腆又害羞,卻就這樣一步步霸占了姑娘......


    好失落啊!


    蘭芝麻利地炒好了雞蛋,往鍋裏加了水,水滾了就下麵,再滾了下青菜,最後才放鹽,一碗清淡的雞蛋青菜麵很快就起鍋了。


    院子裏人多,趙穆便在一樓堂屋內吃麵。


    蘭芝坐在他旁邊,單手支頤看著院子裏打馬吊的人,一邊看一邊歎氣:“哎,我娘不會算牌,不用的牌就往外撂,這樣很容易點炮的!”


    趙穆挑了些麵條吃了,然後才慢條斯理道:“咱家又不差這點錢,咱娘開心不就行了?”


    隻有在西北的時候,他才經曆過這樣充滿煙火氣息的生活,那時候嶽父嶽母擔心蘭芝,也千裏迢迢趕了過去,還悄悄拿銀子補貼他們,跑到軍屯的老兵家裏,問人家買羊肉,迴家給他和蘭芝做羊肉熗鍋麵吃......


    當時他隻覺得壓抑痛苦,後來沒了蘭芝,才知道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活的日子......


    蘭芝沒了,二老沒了唯一的指望,也鬱鬱而終。


    蘭芝:“......”


    她總覺得趙穆的話似乎哪裏聽著不順,略想了想,才發現趙穆說的是“咱家”“咱娘”。


    蘭芝瞅了趙穆一眼,見他垂著眼簾,隻顧用筷子在碗裏攪著,還以為他想起了傷心事——趙穆可是從小爹娘雙亡——忙抬手在趙穆背上拍了拍,道:“快吃麵吧,一會兒麵條泡軟就不筋鬥了!”


    又道:“趙穆,你吃飯的姿勢還挺好看的!”


    趙穆抬眼看她,雙目幽深似潭:“你當著人麵叫我‘相公’,背著人就叫我趙穆,怎麽這麽虛偽?”


    蘭芝打了個哈欠:“以後等你表現好了,我看到你的誠意了,我不但叫你‘相公’,我還叫你‘小寶貝’‘小心肝’‘小肉肉’呢!”


    趙穆的臉瞬間紅透,連耳朵都是紅的,心髒麻酥酥的——這些其實都是他和蘭芝在房帷之內敦倫時,快活到了極點時叫蘭芝的!


    他那時候總是壓抑,難得放縱,隻有和蘭芝在房帷之內才露出真性情,什麽都要試,抱著蘭芝無所不為,又因為年輕精力旺盛,蘭芝那時候怕是被他糾纏得都怕了......


    蘭芝如今有了身孕,很容易疲憊,根本沒注意到趙穆的反應,又打了個哈欠。


    見蘭芝接二連三打哈欠,趙穆知道她累了,便用極快的速度連麵帶湯全給解決了,然後道:“我陪你上去休息吧!”


    蘭芝雖然渴睡得眼淚都出來了,卻依舊十分警惕,不假思索道:“不用,讓翡翠陪我就行了!”


    她叫來翡翠,扶著翡翠上樓去了。


    趙穆:“......”


    趙穆迴到趙宅。


    溫凉已經在書房等著了,一見他進來,忙行了個禮:“郡王,現在卸妝麽?”


    相處了這些日子,他總算是知道郡王有多愛惜那張清俊好看的臉了。


    趙穆“嗯”了一聲,在書案前坐了下來。


    剛卸罷妝,趙鬱正看著鏡中順眼了很多的自己,溫和進來稟報道:“啟稟郡王,知書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迴王府去見韓側妃了!”


    趙鬱“嗯”了一聲,道:“天黑之後我再離開。”


    他得先洗個澡去,不然真心沒法忍受。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讀者小親親,有沒有覺得這是一篇恩皮文?蘭芝雖然隻嫁了一個男人,卻似嫁了三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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