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想起路西楊。可我總是會做惡夢,夢到當年那慘烈的一幕。


    當時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喊她的名字,可是尾音還未落下,那輛大卡車就已經直直地將她撞飛出去。


    那一刻,我覺得天塌下來了。


    當我跑到她身邊的時候,鮮血染紅了地板,染紅了她的頭發,衣服,還有痛苦的眉眼。心裏有個歇斯底裏的聲音一直在告訴我自己,她就要死了。


    可是我很沒用,我從來都不知道我自己是那麽沒用的人,我竟然看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除了哭,那些我想對她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再也來不及了。


    她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進理科班,要跟我一起努力然後一起上大學,可是她卻食言了。我覺得她真討厭,說話不算話,十年後,我也當不了她的伴娘了。


    路西楊死了之後,我開始拚命地學習,所有人都以為我覺悟了,覺得人生苦短必須好好努力,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隻是在幫她實現她的心願。


    段晨亮高考的那一年,他發揮失常,和所有重點大學擦肩而過,考到了對我來說還是很好的c大。我當然要把握這個機會,隻要不是重點大學,我顧百陌還是有機會的。後來,和我預期的一樣,在我高考的那一年,我順利地考進了c大。


    畢業慶祝的那天晚上,陸蔓忽然主動跟我說話,她向我坦白了林藝軒不是我不喜歡我,而是他患有傳染病。我沒有告訴陸蔓,其實當年她和路西楊在走廊外說的話被我偷聽了,我也沒有告訴她,其實我並沒有那麽喜歡林藝軒。當路西楊出車禍之後,聽到林藝軒轉學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麽壞消息了。


    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愛一個人愛得轟轟烈烈,其實,我很膽小,就算我知道林藝軒喜歡我之後,我也不會再厚著臉皮迴去乞討任何。我不是路西楊,不會在自己遍體鱗傷之後還死死地抓著那個人不放。


    事實上,我比任何人都還要害怕受傷。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能再見他一麵,可此去經年,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那天晚上,陸森翔給我打來電話,一開口便是“百陌,我突然好想三千”。


    我站在包廂門口,看著裏麵一群歡鬧的同學,難過鋪天蓋地地漫過來,我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淚光,說:“我也想。”


    然後,是長長的一陣沉默,直到掛電話我們都沒有再說話一句話。每次都是如此,我不知道陸森翔掛電話是不是因為和我一樣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我隻知道,陸森翔每次打電話過來,我都會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


    去c大上學之後,我特地換了一張手機卡,因為,我再也不敢接陸森翔的電話,我怕我每次都會無止境地哭,無止境地懷念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骨子裏卻比任何人還要倔強執著的女孩。


    可是我沒有想到,在c大呆了大半個月,總是會有人讓我想起路西楊。我的舍友總是有意無意地從我這裏打聽段晨亮的一切。


    每次有人向我打聽段晨亮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心好痛,我好想哭,好想大聲吼迴去“別白費心機了,你們都沒有機會了!”。當然,我從來都沒有這麽做。


    在c大,帥哥並不少,但是像段晨亮這種冷傲到不和任何一個女生往來的帥哥,是極少的。是的,和當年在育華一樣,幾乎全校的女生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他的魅力不減當年,反而因為經過歲月的洗禮,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更加英俊。


    有一次,我在塑膠跑道遇見他,他居然主動和我打招唿,然後坐下了我身邊的位置。可他一直都不說話,望著不遠處的夕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看到夕陽,我想,他又想到路西楊了吧。當年,路西楊就是在這樣一個美不堪言的黃昏裏闖進了他的世界。


    我受不了這樣的安靜,索性笑著打破沉默:“今天夕陽好美。”


    他卻好像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自顧自地說起來:“你知道當年我看到她的日記是什麽感覺嗎?就好像行走在夜路,突然看到一束光亮。那是在我奶奶去世之後,我唯一感到驚喜的一件事情。”


    我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輪廓線條如此清晰,我說:“其實,我想知道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


    我想,不止我想知道,路西楊也想知道。


    段晨亮沒有迴頭看我,口吻卻誠懇:“我也不知道。”


    我忽然覺得很沒勁兒,不管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都很沒勁兒。因為,路西楊已經不在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我奶奶去世之後,她是唯一一個讓我對未來還抱有希望的人。”


    路西楊,你聽見了嗎?在他的心裏,你占著很重要的位置,關乎著他的未來。可你怎麽忍心就這麽走了呢?你的每段路都有段晨亮,所有的溫暖都不及一個段晨亮。可是段晨亮呢?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走了。


    他本來就一無所有,可自從遇見你,知道你喜歡他,他開始一點一點地喜歡上這個世界,多希望你能夠陪他一起慢慢變老。然而,你卻不在了。


    我的眼睛一片潮濕,低下頭偷偷抹去了已經溢出眼角的淚水。


    “可是,路西楊不在了。”說到“路西楊”三個字的時候,我才恍然發現,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開口叫過這個名字了,心中洶湧而來的傷感堵得我一陣鼻酸,我繼續說,“她是最希望你幸福的人,你不能辜負她。”


    段晨亮輕輕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是會笑的。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遠方,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聲音淡淡的:“夕陽(西楊)一直都在啊。”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


    偌大的球體正一點一點地沉落在山後。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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