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錦瑟隨著裴一卿再次迴到陸家村,已經又是半個多月以後蘇墨攜本地官員勘察河道地形未歸,好在此時疫情終於得到控製,而短缺的藥材也都得到了補充,裴一卿始終凝重的神情至此方才緩和了些許。加上汛期漸過,村民們的屋舍也正式投入新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丫。


    然而錦瑟卻絲毫沒有得到輕鬆,疫情雖得到控製,疫症患者中沒有康複的仍大有人在,因此她每日依舊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常常一天下來,隻有兩個多時辰可以休息。


    這一日照例又是忙到夜深,偏偏還遇上兩個無論怎麽也不肯安睡的小鬼頭,錦瑟哄了許久,終於將他們安頓好,這才起身離開。


    走出大屋,被外間風一吹,忽然就異常困倦,仿佛這一個多月來積累的疲累通通襲上來,竟再不能走動一步。


    錦瑟心頭歎了口氣,順著牆根坐下來,隻想著休息片刻再迴去,沒想到一坐下,便連眼睛也幾乎睜不開了,不消片刻便陷入了近乎昏迷的沉睡。


    夜間的風本是寒涼的,然而這一夜,她睡夢之中卻異常溫暖媲。


    翌日卯時,錦瑟幾乎準點醒來,一睜開眼便迅速起身,隻想著該熬藥了,卻在準備梳洗時,才驀地驚覺自己竟身在一個似曾相識的房間裏,方才躺的那張床,溫被軟枕,根本不是她房中那張冷硬的磚木床。


    再細細一迴想,才記起自己昨夜在藥廬外睡著的情形,誰把她帶到這裏來的?


    桌上散亂的放著一些折子,並朱砂毛筆,錦瑟心頭一跳,上前揀了一本折子打開,果然是京中官員呈給蘇墨的折子。


    他迴來了?


    她正躊躇,手中的折子還未來得及放下,房門忽然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來


    一個多月的親力親為,風餐露宿,蘇墨黑了,也瘦了,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沒有多大變化,見她站在那裏,隻淡淡道:“醒了。”


    錦瑟低低應了一聲,也不多說多問,側身便從他身邊走過,準備出去打水梳洗,剛剛踏出房門,卻就嚇了一跳--蘇墨旁邊本就是她之前的房間,可是此時此刻,旁邊卻是一堆坍圮的廢墟,她的房間去哪裏了?


    “房子那一角坍了,還好你昨夜不在那屋中。”蘇墨略略解釋了一句。


    錦瑟迴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手上竟受了傷,見她看過來,便不動聲色地負了手。錦瑟微微一頓,點點頭之後,這才離開了屋子。


    在藥廬一忙就忙到晌午,錦瑟好不容易能喘口氣,揀了個饅頭,就著茶水填肚子時,廬中光線忽然一黯,有男子高大的身影掀簾而入。


    久未露麵的陸離一見錦瑟就連連驚叫起來:“娘子,月餘不見,你怎麽憔悴成這般模樣?外頭那些人都吃上了米飯,你怎的還是啃這糙麵饅頭?”


    “這饅頭還剩著,我便隨意揀了吃,能填飽肚子就成。”錦瑟驟然見到他,並沒有什麽重逢的驚喜,吃完饅頭之後懶懶解釋了一句,這才將他打量了一番,發現他竟還是一個月前玉麵英姿,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不由得挑了挑眉。


    陸離似乎很是嫌棄她這樣的不講究,抱怨道:“這藥廬裏全是苦藥味,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呆下來的。”語罷,拉起她的手來打量,便又嫌棄了一番:“熬藥熏得手都黃了,你還挺自得其樂。”


    “你不在的時候,我更樂呢錦瑟收迴手,毫不客氣地迴道。


    “真是沒良心啊。”陸離頃刻間便又是一副西子捧心之狀,“虧我昨夜見你那間屋子坍塌,隻以為你被埋在裏麵,當下恨不得將那間屋子都給掀了,將你救出,你卻這般對我!”


    錦瑟嘴角微微一抽,不知為何,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蘇墨負傷的手,隻淡淡應了一聲:“是麽?”


    陸離微微冷哼了一聲,道:“不過好在我冷靜,很快便析出你應該不在裏頭,不然呐……”他頓了頓,別有深意的望著錦瑟:“攝政王的手,隻怕已經廢了。”


    錦瑟驀地朝他勾了勾唇角,滿不在乎地道:“嗯。”


    陸離還要說什麽,錦瑟已經不耐煩地推搡著他往外走:“我又要熬藥了,你不是嫌棄這個味道麽?快些走吧,別在這裏囉嗦,耽誤我工夫。”


    當天夜裏,錦瑟並沒有離開藥廬。她住的那間屋子既然已經塌了,那還不若就在這藥廬之中安頓,倒也省去許多麻煩。


    第二天,裴一卿忽然遣了人來,接手了錦瑟熬藥的任務,一時閑下來,錦瑟反倒有些不習慣,在藥廬中守了片刻,索性走進大屋,陪那些尚未痊愈的孩子玩耍。


    那些孩子皆由她照顧,又時常在她那裏討到一些零嘴,故而都對錦瑟喜歡得不得了,再加上她各種玩樂法子層出不窮,逗得那些孩子很是開懷。


    蘇墨帶著幾個官員走進這間大屋時,錦瑟正帶著幾個孩子比賽抓石子,其中一個孩子輸了,很是不服氣,朝著錦瑟嘟了嘟嘴,錦瑟看他一眼,忽然迴了他一個大大的鬼臉,滑稽極了,幾個孩子頓時都哄笑起來。


    蘇墨身後的幾個官員亦都忍俊不禁,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


    錦瑟驀然迴頭,見到門口站著的那幾人,立刻便微微紅了臉,迅速收拾起石子,將幾個孩子送迴自己的鋪位。


    蘇墨等人前來既為探視,也是安撫,關懷問了眾人的病情,又在屋中呆了片刻,便又各自有事情忙,待要離去之時,蘇墨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錦瑟正呆在屋中最裏頭的角落,跟一個孩子說話,那孩子纏著錦瑟要她帶自己出去玩,錦瑟想了許多的招,都沒能將她安撫下來。


    身後驀地傳來一人的腳步聲,錦瑟身子微微一僵,愈發低下頭來安撫那女孩,剛剛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頭,卻在半空之中被人握了去。


    錦瑟手心冰涼,蘇墨將她握得很緊,微笑了對那女孩道:“錦瑟姐姐很累了,需要休息。你好好養病,明日我讓人做了木馬,送來給你玩。”


    “真的?”小姑娘幾乎立刻就被吸引了,睜著亮晶晶的眼眸看著他。


    蘇墨伸出另一隻手的小指來,那女孩歡天喜地地與他打了鉤鉤,這才肯放錦瑟離去。


    而屋中的官員和其他村民,見蘇墨握著錦瑟的手沒有再鬆開,紛紛低下了頭不敢多看,不懂事的小孩子們卻紛紛拍手起哄,曖昧地笑。


    錦瑟微微咬了唇,一直隨著蘇墨走到外麵,才低低說了一句:“放手。”


    蘇墨卻置若罔聞,仍舊握緊她往前走。


    錦瑟剛想用力掙開他,目光卻忽然觸及他手上那些大大小小,尚未愈合的傷口,身子便禁不住微微一僵。


    她怔忡的片刻,蘇墨忽然頓住了腳步,轉身看著她。


    他神情依舊很淡,卻還是緊握著她的手:“錦瑟,海棠臨死前,有沒有說過什麽?”


    她立刻變了臉色,下一瞬,便移開了目光。


    蘇墨伸手扣住她下巴,逼著她與自己相視,循循善誘一般:“告訴我,海棠臨死前,說了什麽?”


    錦瑟被迫看著他眼眸之中的一汪深邃,心頭忽然湧起莫名的難過。


    明明她就篤定自己不欠他什麽,為何,海棠最在意的人非要是他?


    與他之間的恩怨糾葛已經夠多了,從前她尚可勉力將那些紛亂的糾葛劃分清楚,可是,自海棠死後,所有的一切忽然又都亂了套。


    錦瑟前所未有的恨起自己來。


    *


    三個月後,京都青州。


    江、汰二省救災之事終於大局已定,蘇墨攜一眾官員班師迴朝,竟得太後攜幼帝親自出城相迎,一時間,東城門成了京中重地。


    “攝政王忠君愛民,為青越朝廷,為天下蒼生不辭辛勞,鞠躬盡瘁,終將一場大禍化為無形,哀家在此代天下百姓,向攝政王說聲多謝。”


    季太後坐於鑾駕之中,率滿朝文武候於城門口,又在文物百官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雖未下車相迎,卻已然給了蘇墨最大的尊崇,文物百官皆紛紛下跪:“攝政王忠君愛民,青越朝廷之福,天下蒼生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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