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之七寸。


    地蟹之眼。


    虎背。


    熊鼻子。


    山狗的腰腹。


    鬣馬的後腿兒。


    豺之尻。


    ……


    當世已知的、未知的,看客們以往見過的、沒見過的,貌似無論何種妖怪,其弱點都被寵渡了然於胸,在其鐵拳下一觸即潰。


    “泥魚果然最怕爛尾。”


    “頭頂骨刺乃獨牛最厲害的武器,卻同是其命門所在?”


    “原來火蠍弱處位於腦側。”


    “這一趟是真長見識啊。


    “的確來著了。”


    “與其說是行家,莫如說是‘克星’。”


    “想不到吾輩之中竟有這等角色,他緣何有此造詣?”


    “這位兄台想是外來的吧?”


    “怎講?”


    “道友但凡對老魔平生略有耳聞,當知‘行家’一說有其必然。”


    寵渡諸事早已傳遍涼城坊間,本地道門大都耳熟能詳,但於外來散客來說卻新鮮。


    甚而在三宗地界上也僅限於愛打聽的那一小撮人有所了解,權作軼聞在茶餘飯後與友閑聊時才偶有提及,遠未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因此,對寵渡的所謂“行家”身份,最受神照峰道眾認可,而其他地界上的宗門弟子及獵妖客則難免將信將疑——乃至嗤之以鼻。


    “嘁!好多妖怪咱隻聽過沒見過,遑論言其弱點?偏就有些蠢貨信以為真。”


    “這廝必是篤定旁人無從辯駁,故此不懂裝懂以示博學。”


    “其心可誅。”


    “放你娘的狗屁。”


    “爾等不聞老魔平生,焉敢在此大放厥詞?”


    “我倒聽過些許,卻隻當作趣談聽聽也就罷了,還真沒細察個中真偽與詳情。”


    “放心,自有某些‘包打聽’曉得。”


    “那倒要請教一二咯。”


    “且聽我道來……”


    就此,寵渡入城以來——尤其成為淨妖門徒之前的種種過往開始在其他三宗地界上流傳開來。


    金烏取酒。


    叩賞之夜。


    大鬧黑風寨。


    獻寶入宗。


    ……


    信者有之。


    疑者亦有之。


    卻無礙寵渡聲名鵲起!


    “照此觀之,金烏派此番入畫,非止試煉那麽簡單。”


    “難怪這貨麵對這麽些妖怪一點不怵,原是以寡敵眾慣了的。”


    “還是嘍囉就斬了歸元高手?!”


    “說是智取更妥當。”


    “數度孤身入山,還都能保住小命,拿萬妖山當自家後院嘛。”


    “想當初我等跟著桃大胡子潛行五百裏都艱險無比,這廝如何能深入飛鼠山?”


    “那可是妖怪老巢,別說彼時他還在煉氣境,縱是強者冒入其間也難保無恙,又豈會被他一介嘍囉鬧得雞飛狗跳?”


    “可見誇飾過甚,實不足信。”


    “抑或另有隱情?”


    “炎窟山之事總假不了吧?我隨柳師兄親曆始末。也是這會兒才曉得,當晚破掉妖族結界的那一刀就是老魔劈的。”


    “且不管幾分真假,就熟知各妖死穴這點來看,他進出萬妖山那幾趟也算沒白跑。”


    “反過來看,若無足夠的日積月累,斷無進山之底氣。想來他平時常下苦功,對關乎妖族的卷籍涉獵極廣。”


    “言之在理。”


    “大爺可不管恁多。看戲當然越熱鬧越好,咱也就燒倆小錢兒助興。”


    “欸!老魔進前十了。”


    “還不見止?!”


    “嗚唿!”金克木眼睜睜看著自家排名跌至十一,非但並未因此不悅,反而長舒一口氣振奮不已,很有些理所當然、早該如此的意味,“老魔衝呀,把前麵的都拱了。”


    “再這麽下去……”柳三青欲說還休,但弦外之音卻是不言自明的。


    不單隨行的煉器閣弟子明白,神泉宗與藥香穀的人也明白,各路散修同樣明白,場外觀摩的看客們更明白——


    再這麽下去,老魔勢必登頂!


    差別僅在遲早而已!


    且問鼎之後的點數將無人能及!


    “哈!急了急了,他們急了。”


    “火燎屁股了,再不動起來連老魔尾巴根兒都看不到。”


    “正好妖兵東北陣形被老魔攪亂,若此時殺個迴馬槍,四方並舉或可暫解妖族之圍。”


    “煉器閣距離最近,當能聽著聲兒找過去才是。”


    “宗家師兄也不遠。”


    “不過明月仙子她們……”


    “快看!”


    柳三青率眾開拔。


    桃柏柏率眾開拔。


    宗文閱率眾開拔。


    散客隊伍開拔。


    涼城二流宗派也嗷嗷進發。


    各路勢力傾巢而出,旨在同一事。


    搶!


    搶點數!


    跟老魔搶點數!


    唯藥香穀這邊按兵不動,姒明月一行仍自躲在毒圈之外以逸待勞。


    卻說寵渡勢如破竹銳不可當,所經之處麵目全非,渾似被鐵犁犁過一般。群妖丟盔棄甲,拖著兵械各往四處潰逃,把人言獸語尖叫了一路。


    “不是人!那不是人!”


    “是妖魔!”


    “惡鬼來了!”


    “嗚嗚嗚……”


    “速、速稟頭領。”


    “大王!大王救吾!”


    有的妖兵妖將不惜退至邊界,時刻準備著跳進毒圈,看樣子竟是被同族死狀嚇破了膽,寧受毒亡也不願碎成肉塊兒。


    ——也就藥香眾女遠在南邊;不然這些個妖怪就算躲過了寵渡,也難逃姒明月等人毒手。


    更多妖怪卻是慌不擇路,往垓心逃竄,偏又跟聞聲而至的斬妖隊伍不期而遇,本自潰兵還有多少戰力?不單紛紛淪為點數,也堅定了眾人的行進方向。


    桃柏柏、宗文閱等幾撥試煉隊伍因此循跡潛行,距東北妖圈越來越近。


    此時神照廣場上,秦旻之鋪展筆墨,親自動手之餘也拉上近旁伺候的淨妖弟子,將寵渡幕中所見妖怪及其弱點皆錄於紙上;偶有不識的也依葫蘆畫瓢勾勒出輪廓,“……以便事後請老魔賜教。”


    秦旻之正描得起興,不意埋首抬眼的工夫,當空畫幕陡然“換了人間”。


    柳三尺貴為狀元。


    桃大胡子暫列榜眼。


    姒明月則是探花。


    而寵渡,僅屈居四席。


    原是擁戴彼三人的看客早想將其專屏頂上去,無奈先前三人率眾後撤並無斬妖實績,與寵渡相形見絀,若強行燒錢,就算頂上去也恐被人恥為勝之不武。


    而今柳、桃兩路隊伍大有作為,支持者師出有名,自然瘋狂砸錢。


    至於明月仙子,人好看呀!跟動不動有甚幹係?借此東風助其提升畫幕席位正當其時,何錯之有?


    隻歎寵渡被活生生踩了下去!


    幾名淨妖弟子見狀,不等秦旻之命令,自覺抓起錢袋朝火坑裏扔。


    卻不見光幕易位,秦旻之一氣之下抬腳將剩下的半壁錢山踹進坑中;猶不見升,隨即跳上桌,左右開弓兩手各將一個儲物袋底兒朝天就往地上倒。


    嘩……


    啦啦……


    叮鈴鈴……


    銅板碰撞的交擊聲悅似天音。


    廣場道眾直愣愣看著秦大少將儲物袋搖來晃去,抖落最後幾袋錢,赫然在坑旁堆起另一座錢山。


    ——隻比之前更高!


    而今火勢太旺不宜靠近,秦大少跳下桌來端坐太師椅,手指前排隨意招唿若幹看客,道:“你、你、你……還有你幾個,過來自取兩袋聊作酬勞,其餘的都本少燒了。往死裏燒!”


    “承蒙秦少看得起。”


    “吾輩之幸。吾輩之幸。”


    “秦少如此豪爽,我等豈能小氣?那那份不要了,一並燒與老魔。”


    “輸啥也不能輸了氣勢。”


    “給老魔頂上去!”


    群情高漲,眾人大把大把抓錢燒。


    正是:


    一袋兩袋三四袋,


    五六七八九十袋。


    千袋萬袋無數袋,


    落入火中皆是愛。


    隨著海量銀錢入坑,寵渡畫幕穩中有升躍居首位;不等秦旻之臉上的笑意退去,卻猛跌成探花;燒了會兒再升一位,接又直落第四……


    這般顛來倒去,四人席位起起落落頻繁交替,顯見三宗地界上有人隔空對壘,令畫幕起伏不定有礙觀瞻。


    ——可就真正惱了秦府大少!


    哪家野崽子敢與本少較勁?


    錢多是吧?


    都是家裏的錢,你能動用幾何?


    再多能多過本少?


    既然老魔是斬妖的行家,那本少何妨作他一迴燒錢的狂徒?!


    且看本少殺手鐧!


    秦旻之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掏了半晌從懷裏取出一個紫色錦囊,並指貼唇念念有詞,望上一丟,那錦囊即飛起半空,無風自動脹至臉盆大小。


    卻說落雲子安坐高台,一見那錦囊,原本古井無波的雙眸頓現精光。


    誰都可以說不識這錦囊,唯他落雲子不能佯裝糊塗。


    須知這“通寶袋”正出自他手!


    “噫!總算拿出來了。”落雲子計謀得逞竊喜不已,強自掩去爬上嘴角的那抹笑意,“這迴……不怕榨不出你秦府的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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