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先天?


    簡而言之:天生成。


    在丹材,有各種奇花異草應運而生。


    在法器,有先天靈寶散落宇宙洪荒。


    在生靈,有所謂三千魔神大戰盤古。


    ……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無論早在鴻蒙未判前的混沌便已存在,還是正當盤古開天辟地之時,先天者總不外秉承造化靈運自然而成,所具效用、威能及神通諸般與生俱來。


    據此推及雕符刻咒,自也感應天道。


    一筆一劃皆是符。


    抑揚頓挫全是意。


    唯如此精修至深,方有可能返本還原觸及符道根源。


    相較之下,現今玄門所用的後天符僅是先天不存之後退而求其次,據古法曆經千萬次嚐試拚湊出來的“仿品”。


    ——閹割過的!


    今符不單盡失先天返璞歸真的純粹至簡,且威能也遠遠不及。玄門自古流傳的一句話,極為妥帖地闡明了二者差距。


    先天若出,後天皆廢!


    但這玩意兒難遇更難求,漫說當世,縱在數十萬年前的荒古時期猶不能斷言其存在;甚而連“先天”之名也不見經傳,完全是後世道門從留存至今的殘篇斷章中推而冠之的。


    所以穆清震驚之餘也不乏疑惑,問道:“後世見所未見,先前那陣異樣又乍閃即逝,我未及細察無從辨別,師妹怎就篤定是符意?”


    “看過便知。”蘇雪也不贅言,將飛劍祭在腳邊,拉上穆清拔地即起。


    怎料甫一升空聲浪滔滔,遠遠近近各種唿天搶地的痛哭與撒潑打滾似的笑罵撲麵而來。


    “哇呀呀!奧義呢、我奧義呢?”


    “被誰收迴去了?!”


    “何方道友,我勸你善良。”


    “人無信不立。有始當有終。”


    “他是有屎的,卻不多;不然也不會拉一半就提褲子跑嘍。”


    “我這剛有靈感就斷了,該當如何?好人做到底啊。”


    “差一點點、就一點點啊。嗚嗚。”


    “我道蘊沒了——沒了呀、沒了。”


    “到底何人使壞!可別教道爺查出來,不然臉給你拍腫。”


    “比屁股還腫那種。”


    原是之前玄混道意盛極一時,全宗上下獲益匪淺,卻在突飛猛進時道意中斷。


    其情其景正似:


    逢蕊宮仙子卻隔了一道屏。


    遇黃鍾大呂卻僅聽了個響兒。


    見珍饈美饌卻隻聞了個味兒。


    欲一親芳澤卻蓋了一層葛。


    如何忍得這番勾引?


    單單棲霞諸峰就已是沸反盈天的陣仗,若解除護山陣力,將耳力所及的範圍延展至整個淨妖地界,那聲討之勢不得掀翻天蓋!


    尤其多少閉關弟子正值緊要關頭,眼瞅著破境在即,突然之間非但靈感不繼,一時半會兒連盤坐入靜的心思都沒了,焉能不牢騷滿腹。


    甚而有新晉弟子上山之前是獵妖客,在城中去慣了青樓,當下口不擇言,竟拿花月坊的屏兒姑娘作比,“……爺褲衩都脫了,就看這個?”


    詈言盈耳,蘇雪不禁莞爾,“此後隻怕老魔更招恨了。”穆清道:“師妹之意,又跟那娃娃有關?”


    “八九不離十。”


    “這小子符詣確實不淺,倒也講得通。”穆清喃喃,“那股大同玄意呢,師妹作何看法?”


    “當是那小夢貘之故。”


    “緣何斷言是先天符意?”


    “我既專精此道,對其感應自更敏銳。”蘇雪悸動難抑,連話聲音都在輕顫,“剛那符意雖隻彈指卻浩瀚無垠,其中高妙較今符判若雲泥。”


    “所以,”穆清補充道,“除先天符外不作他想?”


    “正是。”


    “若真如此,再好沒有了。”穆清語帶喜意,眸中卻不無憂色。


    先天乃符之至尊,但凡有誌於此道者,無不對其心心念念。


    即如自家這位師妹,——與寵渡故去的師父一樣,浸淫符道非止朝夕,不論識符、辨符、刻符乃至自創新符,各項功底早已臻於極致,若想更進一步則必從先天符中汲取靈感。


    然而入道迄今數百載,並無此類機緣,本已看開許多,無奈造化弄人,卻在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冬日裏有所感應,將漸趨平複的心湖再掀波瀾,教她如何立得穩站得住?


    怕就怕期望愈大失落愈多,萬一不是先天符又該如何?空歡喜一場還算好的,唯恐就此積鬱成結滋生心魔,那真就得不償失了。


    師妹呀,這些你可曾想過?


    隻你夢寐以求,我怎好敗你興致?


    為今之計,待見過那娃娃之後再做打算吧。


    且不言穆清暗將隱憂潛埋於心,話說聚仙峰近在眼前,蘇雪按落飛劍下至山頭,召穆多海至跟前,道:“免禮。且將寵渡閉關詳情道來。”穆清接過話頭,“從實從速。”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正當穆多海娓娓私語時,寵渡皮開肉綻渾身浴血,終於從幾近暈厥的狀態中緩過來,強撐著內服外敷一番,稍待好轉後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冷不丁晃見洞口冒出個血人來,蘇雪神色微凜,隨即一個身法閃在洞前將寵渡扶穩,柔聲連問道:“孩子你怎傷成這樣?


    “傷在哪裏?


    “服過藥散沒?


    “現下感覺如何?”


    “有勞雪姨操心……我不妨事的。”寵渡緩了緩接著說,“煩請、請送我去逆仙峰血潭。”


    “你這娃娃!都這副模樣了還折騰,真當沒人心疼?”穆清帶著穆多海也湊至近前,看似如常,實則將天宮洞府感知數番,確信無人藏匿這才暗舒一口氣。


    “是呀兄弟。保命最要緊。”穆多海礙於雙親在場,不宜過多插話,勸導兩句後接替蘇雪攙住寵渡。


    蘇雪乘隙急取白瓶抖出指甲蓋大小一粒藥丸來,名曰肉骨丹,圓潤光澤白裏透紅;又將玉漿與無根水、虎兒露調和送服。


    不愧為強者續命的東西,一顆入腹立竿見影,在寵渡調息引導下,肉骨丹化作熱流隨氣血運轉周天,全身傷處又暖又癢。


    寵渡知是藥力使然,強忍著不撓,撐了數息忽覺通體舒坦精神抖擻,竟是愈了大半。


    “多謝雪姨賜藥。”寵渡起身作揖,中氣十足,全無剛剛那副半死不活的衰樣。


    又拜過穆清。


    再謝了多海。


    兩邊言簡意賅互通消息,寵渡也因此知悉閉關概況,暗自納罕道:“果如所料引動玄混道意。”


    至於醍醐流光,連寵渡自個兒都以為是玄混道意福澤所致,遑論外人?除了黑風老妖與那神秘人仙外無人察覺;落在山上兩位元嬰老怪的感知裏,不過恍如錯覺般的一抹金霞罷了。


    “你去逆仙峰血池作甚?”蘇雪問。


    “洗煉。”寵渡並不打算瞞著。


    “話說到這兒,”穆清有些忍俊不禁,“你煉體小成本自一副鋼皮鐵骨,尋常高手也未必能破,先前又怎會弄得滿身血口?”


    “唉……”


    提起這茬,寵渡無語凝噎。


    此番閉關準備何其充分!從心境、機宜到洞府到輔藥再到護法等什,可謂應有盡有,實在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寵渡甚而考慮到可能觸發玄混意乃至造化命盤。


    怎奈天算不如人算,偏偏在最有把握、最引以為傲的方麵栽了個大跟頭。


    肉身,竟然扛不住太古符力!!!


    結果不單皮肉崩裂,寵渡連心態也差點崩了。


    所幸記得當初各峰“爭寵”時,逆仙峰開出的條件裏曾提及血潭洗煉。而今想來,正可借此讓九二玄功更上一層樓,事後能否經受古符神力就看有沒有這命了。


    “哈、哈哈哈。”穆清全不顧長老形象,摟著肚皮近乎笑岔氣,“精明如老魔,竟也有陰溝裏翻船的時候?”


    “咳!虧我以為你遭人暗算。”


    “照此說來,”蘇雪心思則落在別處,“你真在感悟符意、先天符意?”


    悟符是肯定的。


    是否為先天符卻難定論,畢竟這玩意兒誰也沒見過。


    蘇雪倒不介意,反而開解道:“總之比今符強很多就是了,縱非先天亦有參研之必要。俟你成功,定要討教一二。”


    穆清聞言稍安。


    寵渡卻顯惶恐,忙不迭打恭道:“雪姨折煞我也。”心頭卻想:“那些奇紋乃盤古老爺所畫,蘊有先天之意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此事牽連太廣,說不得要扯出造化命盤;既然穆清夫婦已有判斷,寵渡自然借坡下驢,待有朝一日時機合適時再行解釋即可。


    而玄混道意,也唯有像眾人推測的那樣,——“化夢悟道”雲雲,盡數推在唔嘛頭上了。


    隻此一來,另生出一樁燃眉之患。


    “遲恐生變。”寵渡躬身拜請,“煩勞兩位前輩送我去血池。”


    “能有何變?”


    “如所料不錯,”寵渡遙望神照峰方向,“淩虛閣要來人了。”


    穆家三人聞言翹首,不意真在氤氳繚繞的雲霧中隱約見到有束人影踏空行來,隨即耳邊炸響一道千裏傳音。


    “師弟……速將那小東西交來。”


    原是連續誤將玄混道意及先天現世完全歸因於“道夢”,驚歎於夢貘之神異,就此迫不及待,將日前與落雲子的約定完全當成一個屁給放了!


    連續要搶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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