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葉舟一大早去何侍勞門前問安,由此得知寵渡被安排在山下做雜役的事。


    因穆婉茹對待二人截然不同的態度,葉舟本就醋意上頭,如今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悸動難抑,滿肚子壞水兒晃得叮當作響。


    須知隻要做雜役,就受山下管治,隻要執事弟子有意,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刁難;尤其在新人報到的時候,“穿小鞋”的名目更是多種多樣。


    身為何侍勞的關門弟子,葉舟對宗務接觸得不少,深諳這其中的道道,想耍點手段將寵渡坑上一把,簡直易如反掌。


    同樣因為這個身份,將來極有可能接任長老一職,葉舟自認有幾分薄麵,要為難一個愣頭青,役事房的人沒理由不配合。


    “真乃天助我也。”


    葉舟一心想著使絆子,對何侍勞的一通叮囑竟是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前腳作別,後腳便著急忙慌趕下山來。


    還沒到役事房,就遠兒遠兒地看見寵渡出來,隻以為來晚一步錯失良機,葉舟原本憤懣不已,怎料入門細問,方知始末。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落爺爺手裏,該這小雜種倒黴。”


    一來隻為出氣,確實還沒到謀人性命的地步。


    二來,怕給何侍勞臉上抹黑。


    所以,葉舟也不敢做得太過火,隻能略施小懲,讓寵渡多折點銀錢、吃些暗虧,便附耳吩咐了幾句。


    而類似的勾當,於海國明顯沒少做,全不問原由,依言奉行,故而對寵渡的態度前後判若兩人。


    當下,於海國臉上猶帶著悔恨,躬身拜過葉舟,道:“若早知這小子開罪於師兄,就該讓鋪子那邊再壓壓價,還能坑他一把大的。”


    “無妨。”葉舟望著門口,眼前浮現出想象中寵渡失落的模樣,壓不住一抹笑意爬上嘴角,“你給的什麽種子,沒給錯吧?”


    “師兄盡管放心,那袋裏裝的乃是廢種,比下品種子還不如哩,原本過幾日便要送去天音峰飼養靈禽的。”


    聽葉舟“嗯”了一聲,於海國接著說道:“這種子本就先天不全,難以存活;就算長出苗兒來,也是歪瓜裂棗的。”


    “地在河心島上?”


    “正是。”


    “我記得,島上的田地可都不差。”


    “不錯,分給他的那塊是甲等田。”


    “甲等?!你這什麽意思?”


    “師兄息怒。”於海國急道,“非是沒有其他地塊,而是按師兄的意思,唯有這塊地能給他帶來不盡的麻煩。”


    “有何說道?”


    “師兄可聽過南派與北派?”


    “略有耳聞,”葉舟不解,“那便如何?”


    “那地塊雖然極好,但歸屬權著實尷尬,既不屬於南派也不屬於北派……”


    “無主之地麽?”葉舟沉吟片刻,“反過來是不是可以說,那塊地既屬於南派又屬於北派?”


    “師兄一語中的。”於海國雙眸乍亮,“為搶這塊好地,兩派曆來明爭暗鬥。這小子此去,必因犯了眾怒而招致災殃。”


    “若是就此致傷致殘甚而死球了,”葉舟接過話頭,“那也純屬幫派之爭,與旁人無關,對吧?”


    “正是此理。”於海國諂笑道,“所以看似是便宜了他,往後可有他鬧心的。”


    “做得好,待會兒隨我去看場好戲。”葉舟話鋒急轉,“不過……”


    “師兄有何指示?”


    “指示?我可不敢。”葉舟輕笑道,“我且問你,不算分給他的那塊地,河心島上可還有其他閑田?”


    “大典已去近兩月,稍好的地兒都被兩派通過武鬥瓜分完畢。”於海國似預感到什麽,並未正麵迴答,“島上就剩這最後一塊了。”


    “田地的品質良莠不齊,紛爭勢所難免。為磨練我等統籌能力與處事心性,宗門特地定了規矩,而且是唯一一條規矩。”葉舟雙目微縮,“你該沒忘吧?”


    “當然記得……若非人力不足,山下,——尤其是河心島上,不允許存在閑田。”於海國臉上的陰鬱一閃即逝,“師兄言此何意?”


    “如果強行分配給南派或者北派,那另一方多半不服。”葉舟自顧自地說道,“若是因此引發事端,必定影響到宗門對當期執事弟子的考核。”


    “師兄所言極是。”於海國一副不解模樣,“不過小子比較愚鈍,仍不明白師兄的意思。”


    “愚鈍?”葉舟意味深長看了於海國一眼,“不,你非但不笨,反而精明得很呐。”


    “師兄折煞我了。”


    “如我所料不錯,你也為這塊靈田頭疼,此番正可利用那野小子攪動死水,以定靈田歸屬。”葉舟成竹在胸,“隻怕就算我不來摻合,你也同樣打算讓他去吧?”


    “師兄真乃大智慧。”於海國麵色微變,訕訕笑道,“我也是在那小子去靈材鋪時才想出這個法子,卻被師兄一眼看穿,慚愧、慚愧。”


    “你倒是會借力使力,”葉舟笑道,“不但算計了金克木與趙洪友,還順勢把我也圈了進去。”


    “師兄恕罪。”


    見於海國作勢欲跪,葉舟揮袖虛托一把,道:“你不必緊張,我並無怪罪之意;且若非你有如此頭腦,我還不敢用。”


    “師兄如此胸襟,實令人感佩。”


    “如今同在一條船上,若那野小子當真惹出事端來,我自會幫你撇清幹係。”葉舟道,“不過,似這樣的小心思,日後別再用在我身上就是了,否則……”


    “明白、我明白。”


    “他給的那兩個錢袋子,你便自個兒留著吧,我什麽也不知道。”


    於海國嘿嘿一笑,“謝師兄、謝師兄。”


    二人這廂齷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萬不料早被寵渡借神念看得清清楚楚。


    雖說神念還沒強大到足以聽清楚談話的具體內容,但僅憑兩人那副嘴臉,寵渡絕不認為會是什麽好事。


    “果然是這廝。”


    畢竟對淨妖宗這尊龐然大物而言,自己目前仍是個“外人”,還要在人家手裏討生活,所以隻要不觸及底線,麵對類似的委屈,寵渡隻能先受著。


    正自盤算,忽而勁風掃過。


    一道澎湃的無形律動極速迫近。


    這樣的波動,寵渡再熟悉不過。


    神念!


    寵渡急忙忙固守心神,繼續趕路,心說就目前已有的線索來看,當下淨妖山上,能釋放神念者,不外兩人。


    其一,守護連續的那個神秘老怪。


    其二,淨妖宗宗主落雲子。


    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神念同樣如此。


    強度、濃度與靈根屬性等特征,都給每個人的神念打下了獨一無二的烙印;即便同是一個人,其神念也會隨著修為和心性等方麵的變化而發生改變。


    故此,可據神念來判斷背後的人是誰。


    就比如昨日從連續影子裏散出來的那道神念,柔和中透出一股韌性,給人的感覺與當下完全不同。


    這是一道陌生的神念。


    霸道,肅殺。


    寵渡由此判定,當前這道神念最可能來自落雲子;後來通過比對,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假。


    當然,這是後話了。


    而此刻,那道神念在山下匆匆掃蕩一圈之後,複而包裹住寵渡,明顯就是衝著他來的,視察山下靈田的情況不過是順帶而為。


    神念像電流一般遊走全身,又似一支筆在裏裏外外地勾勒著,仿佛一絲不掛地站在人堆裏被看了個通透,寵渡的感覺十分難受。


    如果不識神念的律動,雖也覺得異樣,卻是不明就裏。但落雲子這迴完全失算了:誰能料到區區煉氣境的嘍囉會有神念?


    寵渡表麵上若無其事,暗裏卻極其窩火。


    “不過一晚上而已,就那麽不放心小爺?這位宗主大人的疑心病……可不是一般的重。”


    上有落雲子,下有葉舟、於海國等宵小之流,除了甘十三妹與穆家四口,似乎整個宗門都跟自己過不去。


    要不是一直召喚自己的那個東西就在腳下這片靈田的某處,寵渡真想一走了之算了。


    就這麽一路腹誹著,離自家那一畝三分地也近了。


    涼河上遊水麵相對開闊,當中冒出一方小島,有橋與兩岸相通;在山石與丘陵間,散布著連片平原,水係發達,很適於耕種。


    過橋。


    上島。


    登高。


    望遠。


    “難怪於海國不給準確位置,說隻要人到了自然曉得是哪一塊兒……”寵渡喃喃自語,“原來這島上就那一塊地還空著。”


    沿著田埂一路迂迴過去,見地裏長滿了雜草,寵渡彎腰埋頭一心打理,竟是沒注意到附近雜役眼神中流出來的那抹詫異。


    沒多久,一道喝問響在身後。


    “嘿!你是從哪條溝裏蹦上來的小龍蝦,來此搗騰個甚?!”


    說話的,是離得最近的那名瘦高個兒。


    其人形容枯槁,眼神卻相當犀利,像鷹,此刻正站在田埂上,一手拄著鋤把,一手叉腰,滿臉戲謔地盯著寵渡。


    “怎麽,”寵渡也是莫名其妙,拍了拍手上的碎土直起身來,“搗騰不得?”


    “不知道這是什麽地盤兒?”


    “我管你什麽地盤兒,這山下的地不就是拿來種的?”寵渡話鋒一轉,反問道,“你是淨妖宗的弟子?”


    “不——”


    “不是?那小爺幹什麽,關你屁事。”


    “當真初生牛犢不怕虎!敢這麽跟三爺說話,是有些脾氣。”瘦高個兒笑了笑,“你是南派那邊的?”


    話音剛落,又傳來一聲吆喝。


    “‘鷹老三’……”


    聲音來自田的另一端,一撥人提著釘耙鐮刀飛奔過來。這邊也不甘示弱,很快另有三人放下手裏的活計,聚集到鷹老三左右。


    “鷹老三,是你們北派的人?”


    “放屁!這對我們有啥好處?”


    “怎麽,一窩強盜慣用的伎倆,敢做不敢認?”


    “照老子看,分明是你們安排的,現在還反咬一口。”


    “呸!能有你們齷齪?”


    ……


    還沒碰頭,兩撥人便將彼此貶得一無是處,越說越激憤,有直接幹一場的可能;卻樂壞了立在旁邊的寵渡。


    “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可是個打探消息的絕好機會。”寵渡思緒急轉,故作不耐,“什麽南派北派?都給小爺滾犢子。”


    忽聞此言,鷹老三幾人都是一愣,仿佛這才幡然醒悟:真正的罪魁站在旁邊看熱鬧,咱幾個在這兒吵吵啥?


    還他媽被嫌棄了?!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南北兩派平日裏雖則敵對,但相處久了卻也知根知底兒,早已達成一種默契:這塊地要麽是你的,要麽是我的,絕不能讓第三方拿了去。


    加之有被寵渡戲弄的感覺,故而短暫的安靜過後,原本還彼此看不順眼的兩撥人,突然間變成了同穿一條褲子的自家人。


    而鷹老三,擁有煉氣大圓滿修為,因心思活絡,平日裏也受北派首領趙洪友看重,當下隱有八人之首的架勢,帶著其餘七人對寵渡輪番數落。


    “他媽的,敢情是個愣頭青?”


    “什麽都不曉得,也敢動這塊地?”


    “誰給你的勇氣?”


    “吃熊心豹子膽了?”


    “小子誰罩的?


    ……


    “看這意思,莫非南北兩派的糾紛源於田地的歸屬?”寵渡一琢磨,依著原本的打算東拉西扯一通,對兩派的由來總算有所了解。


    原來淨妖山下,以涼河為界,因北邊近山,常有碎石滾落,故而在田地的品質方麵,總體上不及涼河以南。


    既有不公,當然少不了爭鬥。


    至於淨妖宗,往往連門內弟子之間的生死決鬥也不輕易幹涉,遑論山下命如草芥的雜役之間的小打小鬧?


    淨妖宗放任不管,弱肉強食之下,南邊的良田好地都被厲害一些的雜役占據,由此發展成為“南派”。


    而北邊,則自然而然結成“北派”。


    雙方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礙事,關係緊張猶如火藥桶,屬於有點火星子就能炸的那種。


    偏偏河心島地處中央,位置特殊,雖不好劃分歸屬,但對島上的每一塊田地,兩派可謂寸土必爭。


    便如寵渡分配到手的這塊地,土質肥沃,屬於好地中的好地,所以兩邊都搶著要。


    兩派人數占了雜役總量的七成,南派雖然個人戰力相對更強,卻也架不住北派人多勢眾,結果誰也不服誰,隻能各自差人守著。


    自己不能種,也不能便宜了對方。


    也因此,這爿靈田成了個是非之地。


    “你奶奶個腿兒。”寵渡終於迴過味兒來,“好你個於海國!好個葉舟!原來在這裏挖了這麽大一坑,就等著小爺往裏跳哩。”


    但轉念一想,寵渡也釋然了。


    再大的坑又如何?


    小爺早已今非昔比!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那倆混蛋敢撒這一地雞毛,真就以為小爺不敢拿來當令箭麽?正可借此鬧上一鬧,看看淨這妖山下的水到底有多深。


    “役事房於師兄叫我來的。”寵渡決心硬抗到底,“你兩個若是不服,自可找他問清楚,莫要在此礙了小爺手腳。”


    八人齊聲喝罵:“放屁!”鷹老三補充道:“要用此地,先過大爺們這關。”寵渡道:“先禮後兵——”


    “我兵你老母。”


    “好話說完,壞話就來。”寵渡握緊拳頭又鬆開,甩了甩手,“三息不滾,休怪小爺手辣。”


    “喲,還想動手?”


    “唬誰呢?都在道上混,你當爺爺嚇大的?”


    “你他媽才該滾,不然讓你嚐嚐爺爺的拳頭。”


    真要動起手來,也是八個打一個,所以鷹老三幾人根本不虛,不單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變本加厲,把剛被清理出去的雜草全部踢迴田裏。


    “知道老子背後站著多少人?想清楚了再說話。”


    “以為自己是趙老大式的人物,能一打八?裝模作樣的臭德行,看著就來氣。”


    “也不撒泡尿照照。”


    “就算把臉放你麵前,臭小子敢打?”


    時隔不久,寵渡也還記得,上次反問自己“敢不敢打”的人叫李二,已經死了;如今雖不至於下死手,但教訓一頓絕不過分。


    也好叫爾等曉得,小爺不但敢動手;而且是下狠手,絕對打得你痛,痛到一看見小爺就想著繞道走。


    “給過你們機會的,”寵渡重重歎了口氣,“可惜時候到了。”


    什麽,時候到了?


    什麽時候?


    ……三息?!


    其實兩撥人根本沒把寵渡說的話放在心上,所以乍聽此言,稍微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已不見了寵渡其人。


    尤其鷹老三,身在最前列,感受得更為真切,隻覺紅影乍閃勁風襲麵,不過眨眼的工夫,一道人影已經到了跟前。


    心說不好,鷹老三下意識抽身急退,剛抬腳,但聽“啪嗒”一聲,頓覺肩上一沉,雖不曾細看,但僅憑觸感並不難推知是什麽。


    一隻手掌。


    修長有力的手指,鐵鉗一般牢牢扣著。


    ——喀喀——


    清脆的骨響聲中,一陣劇痛從左肩開始擴散,直躥腦門兒;血液與靈力滯流,壓迫心口。


    那一瞬間,原本緊繃的心弦霎時垮得一塌糊塗,鷹老三猶如泄氣的皮球,險些直接痛暈過去,內心再升不起半分抗拒的念頭,就想從這苦痛中盡快解脫出來。


    恍惚間,肩上的疼痛猛然減輕不少;與此同時,受到一股巨力的牽引,身子變得輕飄飄的,跟在飛一樣。


    鷹老三忍痛睜開一隻眼,但見天旋地轉,頓時悚然大驚。


    真的在飛?!


    隻不過是被甩飛的。


    這力道實在太過蠻橫,巨大的慣性令人無所適從,鷹老三幾如冰雕一般根本動彈不得,隻能身不由己,結結實實摔落在地。


    強烈的撞擊下,鷹老三五迷三道,胃裏正一陣翻江倒海,卻聽驚唿四起、哀嚎遍野。


    “哎?!”


    “哎喲——”


    “疼疼疼——”


    作為此間的話事人,鷹老三首當其衝。至於其他七人,當然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而更慘。


    在遁影訣的加持下,寵渡迅疾如風,憑借著九二玄功鑄就的一身蠻力,跟拎小雞仔兒似的,一手一個,將人盡數甩在十丈開外。


    七人先後著地,要麽摔了個狗吃屎,要麽四仰八叉,一邊揉著痛處一邊爬將起來,與就近之人對望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驚駭。


    “好霸道的蠻力。”


    “這舅子真敢動手?!”


    “別怪小爺沒提醒,頭一迴算是警告,再來的話……”寵渡坐在田埂上,“可就不是摔跟鬥這麽簡單了喔。”


    見寵渡老神在在的模樣,眾人恨得牙癢。


    “他不過身法快些,也就打個出其不意,到底隻是個煉氣境,沒幾兩肉的,別被唬住了。”


    “八個打一個,怎麽能認慫?日後傳出去,不得笑掉別人大牙?”


    “說得是,不單老大麵前不好交差,關鍵是我幾個還怎麽在山下混?”


    “別說你八個,”寵渡叼了一根雜草在嘴裏,“八百個小爺都惹過。”


    “你大爺的,比我還猖狂?!”


    “得罪了我們兩派,你小子廢了、廢了。”


    “對了,剛想起來,承蒙江湖抬愛,人送外號‘百人斬’。”寵渡齜牙一笑,“所以你們要打,最好多叫些人來,免得不夠塞牙縫。”


    “屁的百人斬,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媽的,受不了這廝了,我先上,你幾個隨意。”


    “要上一起上,老子就不信,這廝能掀起什麽大浪來。”


    彼此唿應間,七人各自走位,沿著田埂站了一圈,將寵渡圍在垓心,個個如狼似虎,伺機而作。


    袖中,兵符暗藏。


    指尖,靈力激蕩。


    劍拔弩張之際,圈外爆出一聲吼。


    “住手!”


    眾人循聲顧望,都是不解。


    “鷹老三,你什麽意思?”


    “就說是他們北派安排的戲嘛,而今要動真格的了,舍不得讓這小子死唄。”


    “對,一定是這樣的。”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欺我北派無人?”


    ……


    “都別吵了,先看三爺怎麽說。”


    七人聞言收聲,不約而同看向鷹老三。


    而此刻,鷹老三正目不轉睛盯著寵渡。


    其實,自打爬起來後,鷹老三便未有隻言片語,反而像現在這樣,一直看著寵渡,總覺得那副麵孔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出在哪兒見過。


    還是寵渡兩句話點醒了鷹老三。


    “人送外號‘百人斬’……”


    “……八百個小爺都惹過。”


    “難道是他?!不是說人沒了麽,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鷹老三一激靈,皺眉細看一陣,“如果真是他,的確夠麻煩的。”


    淨妖山下的競爭其實很殘酷,尤其要提防著自家種的靈植被人為破壞,所以雜役一般不會輕易遠離靈田而去參與城中的爭鬥;但是,這並不妨探聽各方麵的消息作為日常消遣。


    比如,那一夜的獵殺遊戲。


    鷹老三也曾見過寵渡的畫像,當時隻將懸賞一事看作樂子並未放在心上;直到後來聽說寵渡全身而退,這才特意去打探其中的諸般細節。


    一想起寵渡在獵殺之夜展露出的種種手段,鷹老三額頭見汗,心說並非吹牛啊,人家是真的惹過八百人。


    “媽的,這迴踢到鐵板上了。”鷹老三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正想著,耳聽一句喝問,幡然驚醒。


    “鷹老三,為什麽住手,你最好說出個所以然來;不然,休怪老子跟你翻臉。”


    “對!都被欺負到頭上了,還這麽慫。”


    “不叫這廝脫層皮,難消大爺胸中這口惡氣。”


    雖然發牢騷的都是南派那邊的雜役,但鷹老三也能察覺出自己人的不解與憤懣,就怕幾人一時衝動枉送性命,隻能搶先應道:“點子硬,叫人吧。”


    “硬你個鬼!”


    “不過力氣大些,你至於嚇成這副德行?”


    “現在咱們都有了防備,隻要不被近身,他一個煉氣境能有幾把刷子?”


    “還沒吃夠苦頭?”鷹老三反問一句,“你們打不打我管不著,反正我是要叫人的。按定好的規矩,若是這小子敗給咱們趙老大,這塊地就歸北派了,到時候你們可別不認賬。”


    言罷,也不管對麵的反應,鷹老三一指靈力催動傳音符,小聲嘀咕起來,“地被搶”“快來人”雲雲。


    而南派這邊,見其一副謹慎模樣不像在說笑,頓覺情勢緊迫,也急忙忙催符求援;誰承想那傳音符竟然沒接通,隻能另取一支響箭,望天就射。


    咻——砰!


    尖利的唿嘯過後,一聲炸響遠近可聞。


    附近的人,早就留意到這邊的狀況;而遠一些乃至南北兩岸的雜役,循聲細辨,也很快便找準了聲音的源頭,紛紛停下了手裏的活計。


    此刻,田間八人分作南北兩派,各守一邊。北派那邊因為鷹老三的製止,皆是無言;隻南派氣不過,爭相放著狠話。


    “百人斬是吧?待會兒斬一個來瞧瞧,讓大爺開開眼。”


    “哼,有點苦力又怎樣?在金老大麵前,還不是紙糊的!”


    “看等下怎麽收拾你。”


    四人越罵越起勁,一臉幸災樂禍,仿佛已經看見寵渡被打得滿地找牙的狼狽模樣,卻絲毫不曾留意到,那張赤紅麵容上所透露出來的並非驚惶,而是處變不驚的鎮定與從容。


    在寵渡看來,若此時鎮不住場子,最直接的後果就是被認定為“軟柿子”,誰都想來踩上一腳,以後必然更難安生。


    所以,這是一個機會。


    立威的好機會。


    除此之外,寵渡還有另外的打算。


    與此同時,那聲炸響,不僅僅是給南北兩派的信號,也驚動了雜役中的其他勢力,更吸引了幕後之人的注意。


    “這野小子果然沒令人‘失望’。”葉舟玩味地望著半空中尚未散盡的青煙,“時候也差不多了,這樣的好戲可不是每天都有,豈可錯過?”


    “師兄,”於海國屁顛顛搶在前頭撩起了門簾,“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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