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寵渡已經是第二次進出萬妖山,之前進來尋找老頭子,出去的時候,也是從從映月湖趕迴涼城。


    但同樣三千裏路,情況卻完全不同。


    上迴因為有狼伯護送,所以跳過了大部分路程,這當中就包括最為兇險的萬妖山腹地。


    而如今,寵渡再無這等運氣,隻能全憑雙腳,實打實地一路蹚過去,其間妖物無算,自然艱難百倍。


    雖曆亡命之途,卻不乏驚喜。


    便如九二玄功的精進。


    其實,早在煉化錦蚺精血之後,寵渡就有再次入塔的想法,想看看如今這副肉身能否得到認可,進而開啟玄功第二重。


    無奈甘十三妹在旁多有不便,後被玄陰宗誆去了飛鼠山,為保命又往白靈寨走了一遭,一直折騰到現在才有了機會。


    玉簡空間內,靈石塔光亮如舊。


    寵渡轉了幾圈,不單沒找到驗證的方法,反生出一種錯覺,似乎塔中有什麽地方與之前不一樣了……


    環顧半晌,寵渡背後一涼。


    靈石人像不見了?!


    正自疑惑,塔內忽然響起腳步聲。


    一丈開外,靈石人昂然而立。


    它能動?!


    初入靈石塔時,隻道是一座雕像。


    而今看來,竟是一具傀儡?!


    “莫非驗證之法在它身上?”


    寵渡正自納罕,卻見靈石傀儡似乎知道自己的來意,甩手將原本托在掌中的那顆玉珠拋了過來,懸停在跟前。


    珠麵有字:十鈞。


    寵渡觀看片刻,心有所思。


    “這是要測我的勁力麽?”


    若論拳勁,有兩個方麵。


    其一,是肌肉本身的力。


    其二,是拳頭的衝擊力。


    普通人拳頭的肌肉力也就百來斤,擊中目標後造成的衝擊力約在二三百斤。


    而十鈞,正好是三百斤。


    顯而易見,靈石傀儡眼下隻想測試拳勁的衝擊力,並不考慮本身的肌力——至少目前是如此。


    迴想招役大典時,玄陰宗門人偽裝成淨妖宗弟子,誆騙散修試舉的那尊石獅就有三五百斤。寵渡當日遊刃有餘,而今對此十鈞玉珠,當然不費吹灰之力。


    砰!


    隨意一拳,玉珠碎裂。


    不等把拳頭收起來,又一顆玉珠飛到跟前。


    三十鈞。


    寵渡稍稍運氣,同樣打出一拳。


    哢啦!


    玉珠應聲而裂,卻不似十鈞珠那般爆散開來,隻是從當中開了一道縫,裂成兩半落在地上。


    緊接著,又飛來一珠。


    五十鈞。


    該一千五百斤!


    珠子色澤暗沉,與之前兩顆珠子大不相同,顯見不容小覷。


    與此同時,一道悠遠人聲不知起於何處,莫名傳入寵渡腦海中,隆隆迴響。


    ——“破五十鈞珠,可授秘法。”


    秘法?!


    靈石塔奇妙非凡,內中秘法豈是等閑?


    這秘法,小爺要定了!


    且以小爺如今的勁力,還不是探囊取物?


    寵渡聞言竊喜,搓了搓手,幾個深唿吸調勻氣息,一個馬步穩紮在地上,低喝聲中,提拳落在玉珠上。


    嘭!


    隻聽得一聲悶響,寵渡啞然。


    珠子非但沒有裂開,連動也不曾動過。


    這……


    雖然隻有自己一個活人在場,但想想先前豪氣的模樣,再看看鐵打的失敗,寵渡仍不免尷尬,仿佛把一個牛皮吹破了。


    甩了甩發麻的胳膊,寵渡正想再試一次,卻沒機會了。


    對麵的靈石傀儡抬手一招,將玉珠收了迴去;此後,便再無動靜。


    啥,這就完了?


    隻讓打一次?


    你早說啊!


    煮熟的鴨子飛了,寵渡雖則欲哭無淚,卻不過分惋惜。


    這世間的機緣,本就能者得之;即便有緣無分,也隻能怪自己本身還不夠強,憑什麽怨天尤人?


    當下該做的,唯有強大自身。


    反正秘法不會跑,等煉體精進,再入塔也就是了。


    經過旋渦之門,寵渡從玉簡的小世界裏出來,一連數天星夜兼程,蓬頭垢麵真如乞丐一般。


    這一日,循著淡淡花香,寵渡發現一片菊花叢。


    照時日來算,離秋尚早,按說菊花不開,卻不知此間作何道理,蓬蓬野菊幾如天上繁星,爭相綻放,遍地流芳。


    綠葉。


    黃花。


    青山。


    藍天。


    紅日。


    美景如畫,別有意境。


    而畫中人,自有情趣。


    花香濃淡恰好,正可安眠。


    “今夜便在此暫歇吧。”寵渡覓一隱蔽之所,簡單布防,就此睡下。


    想是連番死鬥疲累不堪,沒多久已渾不知身外事,隻朦朧間似見一佝僂虛影,隱隱約約的看不斟酌,寵渡還不曾認出是誰,便聽人聲。


    “小渡子,為師的牌位呢?”


    “老頭子……你又托夢了麽?”寵渡喃喃應道,“還有啥事放不下,你給我說呀。”


    “為師的牌位呢?”


    “殺綠眼時,”寵渡刹那間淚如雨下,“一、一並沒了。”


    “傻小子,你哭啥?”


    “徒兒不肖,迴頭給您補上。”


    “別哭了,”師父勸道,“你不是殺過刀疤臉和兩條血影了麽?”


    “可那隻是分身,臭蝙蝠本尊活得可滋潤了。”寵渡擦擦眼角,“還有那姓畢的老婆子,徒兒本事低微,怕幹不過她。”


    “難得見麵,不提這等不快之事。”師父笑了笑,“金烏派的靈酒確是美味,可惜不曾共飲,可敢與為師再醉一場?”


    “靈酒都給了豹子頭……”


    “無妨無妨,隻要咱爺兒倆在一起,喝什麽酒不都是香的麽?”


    寵渡轉涕為笑,道:“好。”


    師父拂袖掃過,兩人麵前各自多出一隻燒雞;再揮袖,把個葫蘆拿在手中,習慣性地搖一搖,道:“來,走一個。”


    不知什麽時候,自己麵前也有了葫蘆,寵渡不管,拿起來就喝。


    剛喝一口,猛聽斜刺裏喀喀冷笑,寵渡顧望四周卻不見他人,迴神看時,坐在對麵的老頭子已血肉盡失化作骷髏,連慘唿都沒一聲。


    “哢嚓”。


    “哢嚓”。


    咀嚼之聲迴蕩四野。


    “不!——”


    寵渡怒吼著狂奔過去,誰承想不管跑多快,與那屍骸的距離卻始終不變,仿佛永遠夠不著。


    忽而,一襲黑影截道。


    “什麽人?”


    寵渡急提一拳,猛轟過去。


    砰!


    那黑影四分五裂,隻一顆腦袋滾落在地。


    ——刀疤臉?!


    寵渡正自驚疑,又晃見一抹猩紅。


    ——綠眼血影?!


    順勢抄起流雲葫蘆,寵渡念隨心動,把半截火刃聚在葫蘆嘴,一頓猛砍,將人影劈成碎片。


    劈完綠眼,又見青眼。


    劈完青眼,又見畢梳。


    劈完畢梳,又見蝠王。


    ——卻砍不了血蝠王!


    “你個狗娘養的的臭蝙蝠,給小爺出來。”


    寵渡目眥欲裂,手握葫蘆肆意揮砍,似瘋了一般,全然不察周圍越來越明顯的變化。


    師父屍骸不見了。


    刀疤臉沒了。


    畢老婆子沒了。


    綠眼沒了。


    青眼沒了。


    最後,連血蝠王也沒了。


    天地寂滅無聲,仿佛世上便隻寵渡一人在那兒兀自唿號,兜兜轉轉把一切都劈沒了。


    “殺!——”


    驚喝聲中,寵渡猛然睜眼。


    星光漫天,四野無聲。


    原來……隻是個夢。


    寵渡長舒一口氣,正想提袖擦汗,卻猛一哆嗦,將手裏的東西急急拋灑出去。


    流雲葫蘆?!


    幾時取出來的?


    目光緊隨葫蘆而去,寵渡又是一驚。


    林木無蹤,遍地狼藉,身前的野菊和土包消失得幹幹淨淨,仿佛根不曾存在過,隻剩溝壑從橫。


    很明顯,這是被葫蘆刀意切割所致!


    “睡覺打把式了?”迴想夢境,寵渡旋即明了,但腦海裏隨即蹦出一個關鍵問題。


    既然自己沒有行過拜禮,那葫蘆刀又是怎麽出來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思與夢,皆不過意念。


    想念老頭子了,殺綠眼時又把牌位毀了,心生愧疚,自不免又夢見師父;加之師仇令人耿耿於懷,故此見刀疤臉,見畢婆子,見血影,見血蝠王。


    夢境本自玄妙叵測,豈以常理度之?


    正所謂“想什麽來什麽”,據此或不難理解,夢中雖然未行參拜,隻心念一動,也將那葫蘆刀召了出來。


    心動,即念動。


    念動,即意動。


    思慮至此,寵渡福至心靈。


    莫非……神念可控葫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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