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的話說得是毫不客氣,或許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誰敢於這樣與妖皇講話了,無論是多麽狂悖的妖族也不敢如此,那些一隻手便能數得過來的反叛之中從沒有什麽妖族能夠走到最後直麵妖皇,所以他們也自然而然地不曾對著妖皇說出這樣的話來。


    妖皇的臉色有一瞬的凝滯。


    他大概已經忘了被惡言相向是一種什麽滋味了,不過他畢竟是妖皇,是曾經經曆過千百年大風大浪的,什麽樣的垂死掙紮他都見識過,如今梁興揚的話也不過是被他當成了過耳的清風。


    畢竟他才是那個最後的贏家。


    “這算是憤怒之下的口不擇言麽?”妖皇微微笑了起來。“如果我是猛虎的話,你也不過是猛虎的一根爪牙,你該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的,你應當依從於我,而不是成為我的對手,那於你而言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梁興揚能感受到正從妖皇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威壓,這是妖皇想要他低頭的表現。但是他?意識到,這也是妖皇的一種退縮。


    對於一個敢於反抗自己的家夥,最好的懲罰難道不應該是讓他沒有再與自己說話的機會麽?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妖皇也沒有必要再利用自己去做些什麽了,他隻要把那些石頭都取迴來而後將之湮滅,巨大的力量便會徹底將兩方天地之間的通道撕裂,而後鎮妖塔就會像是橫亙在什麽人喉嚨中的一塊骨鯁,兩方天地從此再也不能彌合,他們所能做的便隻是等待毀滅的到來。


    妖皇是在等待什麽,亦或是......在害怕什麽?


    這個想法或許有些可笑。


    妖皇會害怕他們麽?神明會害怕螻蟻麽?也許妖皇不是神明他們也並非真正的螻蟻,然而在妖皇的這一場謀劃麵前,他們其實與等待死亡的螻蟻並無區別,若非要說是有所區別的話,也不過是他們尚且在掙紮罷了。


    但妖皇的表現卻的確叫梁興揚覺著有些詭異。


    第一次見到妖皇的時候也是如此,他分明是有機會殺了自己以絕後患的,但是妖皇沒有那樣做,起初梁興揚以為是自己的話震懾了妖皇,然而後來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他當時所以為的實情盡數是假的,也許當初妖皇看著自己侃侃而談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場絕妙的笑話。


    可妖皇竟然看著他把那出戲演完了,甚至於自己也成了戲中的演員。


    這對於妖皇來說更是近乎於不可想象的事情,是什麽讓妖皇肯於放下身段與他唱和?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當初梁興揚說的話之中有一些是對的。


    至於究竟是哪一部分,到了今日也已經昭然若揭。


    他說自己如果死去,靈魂便會進入輪迴之中讓妖皇短時間內再也無法補完自身,這當然是假的,梁興揚身上的那片殘魂屬於燭龍,妖皇卻是從燭龍身上誕生的全新的靈魂,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便是燭龍,而這點聯係也總顯著十分牽強。


    那麽就是妖皇的確不敢叫他死。


    他的死亡會帶來什麽?


    是燭龍最後一片殘魂進入輪迴之中,讓燭龍有了複蘇的可能,還是會讓燭龍的意誌在妖皇的身體之中複蘇,讓妖皇的毀滅大計無以為繼?


    梁興揚想,這便是最後的真相了。但他不必開口去問,因為妖皇這一次絕不會給他答案。


    他隻需要知道自己最後還是有著一道保命符就已經夠了,保命不是為了他活下去,而是為了他能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妖皇看見梁興揚臉上的笑意,便知道梁興揚其實也猜到了些什麽。一直以來在他的默許之下梁興揚都以為自己過去的猜測是對的,但妖皇也知道這真相早晚是會出現在梁興揚的麵前,原因無他,梁興揚所要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在那條追尋真相的道路上奔走。


    偏偏他還不能阻止梁興揚,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出手阻止隻會有一個結果,那便是讓梁興揚更快地意識到事情的真相,他不能將梁興揚殺死,梁興揚又的確明白自己忌憚著他的死亡,所以一旦落入自己的手中便會想方設法的尋死,他無疑是不希望看見這一幕的。


    燭龍的意誌。


    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他其實有經曆過燭龍意誌的複蘇,畢竟梁興揚不過是幾千年的小妖怪,在他出現之前,就已經有過燭龍的殘魂附著在旁人的身上而向他挑戰的時刻了,那也是之前幾次叛亂的由來——除了燭龍自己,難道還有什麽人敢與他相對抗麽?


    他殺死了反叛者,而後發現燭龍的意誌循著反叛者的死亡來到了自己的體內,那片殘魂困擾了妖皇許久,最終他是拚著折損了許多年修為才將其重新割裂出去,他尋找那離魂之術根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反向推衍出合魂之術,他就是為了分離那片殘魂,隻是苦於遍尋不得罷了,那兩隻小妖怪藏得極好,最後逼著他用自斷臂膀的方式將殘魂分離。


    妖皇不願讓燭龍的意誌再次迴到自己的體內,那種自己與自己對抗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如果不是有過那樣的經曆,也許這兩方天地早已按著他的期望化為了灰燼。


    但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


    世界的毀滅如果成為終局,即便是燭龍在自己身上再次蘇醒過來也隻能絕望地看著他想要保護的這個世界分崩離析。他甚至於有些期待這樣的場景出現,所以在做完他要做的事情之後,他一定會將燭龍的那片殘魂重新吸納在身上。


    梁興揚第一次真切地從妖皇的身上感受到了殺機。


    他知道,妖皇對自己的容忍已經走到了盡頭。但是他並不覺得恐懼,這一日在他的設想之中總會到來,如今也已經算不得早了。


    妖皇有些吃驚地看著梁興揚也笑了起來。


    不過他的吃驚隻是一瞬,妖皇旋即便帶著幾分譏誚的笑意問道:“你這又算是什麽?困獸在囚籠之中的笑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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