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的聲音聽起來是相當愉快,至少他的反應不像是久居上位卻意外被看破之後應該有的。


    “是啊,孤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這意味著孤的分魂依舊不是一個蠢貨。”


    梁興揚想,他終於發現了妖皇的一點短板。


    從妖皇的這一句否認之中,梁興揚已經意識到他和妖皇都並非是燭龍的魂魄,那麽他們其實是什麽呢?是燭龍死後凝而不散的一點不甘與怨恨?這可真是不容易,至少他從未感覺過自己體內有過不屬於自己意誌的不甘。


    或許,妖皇是更完整的那一方,這也就意味著妖皇所受到的影響更強大。


    也正是因此,妖皇其實有著一個不易被察覺的缺陷。


    之前沒有妖族察覺到這一點,因為妖皇不會與他們走得那樣近。在其他的妖族心目中妖皇是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那一個,甚至於妖皇身邊也沒有女妖,這麽多年以來之後塗山族那個落跑的狐妖新娘讓妖皇一反常態出手搶奪,旁的妖族都以為妖皇是與傳說中的妻子鶼鰈情深,甚至於梁興揚在一開始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是這樣認為的,隻可惜,時至今日他意識到了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妖皇一直以來都憎恨著在傳說中與自己是神仙眷侶的玄女,那本該是屬於燭龍的傳說,然而因為天道的意誌燭龍死而妖皇生,難為這由怨恨而生的龍屍那麽多年都默許了這個與真相背道而馳的傳言而能利用它,這證明妖皇的確是一個縝密的布局者,可他同樣也很自大。


    因為自大,他相信自己的布局絕不會被迫,因為自大,他可以對著自己的一部分十分坦誠,也正是因為自大,他才會與梁興揚有這樣一場對話,讓梁興揚意識到這天賜良機。


    天賜良機。


    梁興揚不大喜歡這個詞,也許隻有在這一點上他和妖皇是相同的,對於所謂‘天賜’的這一切,總有一點天然的不信任與無奈。


    讓他走到這一步的,不也正是所謂的天意或是命運嗎?


    於是梁興揚譏誚地一笑,道:“那不知你是否介意與我說一說,這二者之間有什麽區別?”


    妖皇朗笑道:“孤還是希望你能自己猜到這一點,總歸你還是要到我麵前來的,不是麽?”


    “不是我到你的麵前來。”梁興揚淡淡道。“是你現在很想到我的麵前來,但或許是因為鎮妖塔,你無法做到這一點,或許你的忠實走狗是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吧?鳳凰神女的力量是已經透過了燭龍留下的真元,但那不代表燭龍的真元已經全部被消解,我想,那對你是有用的,而對我也一樣有用。”


    梁興揚對著妖皇的沉默低低冷笑。


    “我還知道,這對你更有用些,所以你要來與我對話,紆尊降貴為你的走狗拖延一點點時間,現在他已經快要到了吧?那麽你也可以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說完,梁興揚邁步從那火牆中走了過去。


    火牆依舊在他身後熊熊燃燒著,但那不能為梁興揚帶來一絲一毫的傷害,也許當妖皇以旁的力量與梁興揚對峙的時候,梁興揚會很難抵擋,但這種力量是來自於燭龍的屍體,所以妖皇一時半會還奈何不了梁興揚。


    而幸運的是,也許正是因為鎮妖塔的所在,妖皇在不與梁興揚對麵的時候所能動用的力量也僅此而已。


    所以他要假手李寒琚,這也正是李寒琚會成為妖皇手下的一個原因,妖皇的自大本不會容許他有這樣的庸才作為手下,可是鎮妖塔——也許鎮妖塔從來都不僅僅是一個不能再被開啟的象征。


    他忽然很想去看一看,鎮妖塔裏會有什麽樣的一副畫。


    梁興揚的腳步頓了頓。


    他不知道妖皇的某一部分精神是不是依舊在那火牆之內,因為目送著對手遠去不像是妖皇的風格,然而他還是笑問道:“也許鎮妖塔曾經成功地鎮住了燭龍的一部分,並讓那一部分留在了那裏,所以你不能跨越,是麽?”


    身後果然沒有迴答。


    梁興揚又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不過這一次也不全然是衝著妖皇去的,梁興揚已經走出了那片火幕,現下正看見劍橫秋和玄靈如臨大敵的模樣。


    雲英站在一旁,她看上去仍然是有些迷茫的模樣,因為不大清楚自己究竟應該站到哪一邊去。


    因為在他們麵前站著的,正是李寒琚。


    李寒琚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隻要往那裏一站便會叫人知道他是從什麽地方走出來的,這也正是雲英感到猶豫的原因。


    可是一想到先前白雲觀來的道士都說了些什麽,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麽猶豫了。於是她握住了自己的劍,閉目的時候隻覺得劍上還有一點餘溫,誠然那是山火所帶來的溫度,可是當她閉上眼睛那一瞬間,她所想到的是師父。


    師父當初把這把劍珍而重之地交在她的手裏時,她也曾在劍上感受到過這樣的溫度。


    雲英想到師父時,手中的劍便握得更緊了些。


    她同劍橫秋是毫不熟識,而對梁興揚和玄靈都還算幾分親切。因著玄靈其實已經忘了許多總是有些疏離模樣,她下意識便覺得是與梁興揚更親近些,見梁興揚總算是出來,卻像是鬆了一口氣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她下意識把劍握得更緊了些,手指有些打顫,那把劍也就跟著她在顫抖,梁興揚想了想,道:“總歸你在他麵前也起不了什麽用處,還是先把劍放下吧。”


    雲英還是有些怔怔的。


    梁興揚便上前去將她的劍取了下來,他拿劍的時候雲英倒是不曾反對,隻是手很茫然地張了張。


    而李寒琚則是很矜傲地站在那裏,冷笑道:“怎麽,想要替她報仇?我同鳳凰觀之間確是沒什麽抽煙在。”


    梁興揚對著他的時候態度也總是很矜傲的。


    他微微笑著,道:“不,我隻是覺得你不配我用自己的劍來殺,所以能幫她複仇時順勢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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