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從沒有意識到過,他竟也曾經失去過一段記憶,這段記憶的缺失是如此悄無聲息,至於他到今日才叫劍橫秋一語點醒,想起自己的確是忘記過些什麽。


    那是他曾從一場仿佛十分漫長的夢中醒來,身邊隻坐著師父一人。他還很清楚地記得師父的神情是有些悵然的,他問師父發生了什麽事,師父也不過是帶著那樣悵然的笑摸了摸他的頭。


    原來那個笑所代表著的,是她已經和他的徒弟見過了麵,而且已經發生了什麽需要為他所忘記的事情麽?他竟一直沒有意識到。


    隻是師父不論是出於什麽原因讓他忘卻了這一切,倒是都不曾對他用什麽厲害的封印,所以不過劍橫秋提了這麽一句他便覺出豁然開朗的意味來。


    梁興揚撐住了自己的額頭,記憶在一瞬間唿嘯而來將他吞沒,不過那並不是一件令他覺得很難受的事情。


    他想起了自己是在什麽情景下見到的劍橫秋。


    竟然就是在此時此地——不,至少那時候是在地上而不是在這個處處透著詭異的鬼修墓中,隻說是此地也沒什麽關係。


    那時候劍橫秋似乎是剛剛成為屍妖久,站在師父麵前的時候還帶著一點局促的意味,師父的眉眼則顯著很冷淡,並沒因為麵前站著的是昔日徒弟而有什麽變化,所以直到劍橫秋帶著一點譏誚的意味喊了一聲師父,梁興揚才意識到麵前站著的可以算是他的師兄。


    師父是怎麽迴答的來著?


    她隻是說,你早就不能算作是我的徒弟了,而後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她身旁的那個女冠,問道:“你是如何騙了這女子的?”


    那女冠的確便是清若。


    此地的落成也不是在兩百年前,而是六百年前,隻是他們都忘了。


    難怪這鬼修有如斯力量。


    此地雖然聚陰,那些魂魄的力量卻是都被這鬼修吸納,是以秋雁從中得逃之後顯得十分孱弱,他們便都算錯了時間。


    如此,這墓中鬼修便顯得十分難以對付了。隻是劍橫秋和梁興揚都沒有顯示出要害怕的樣子,他們隻是對望了一眼,神情複雜難言。


    “若不是現下我隻想把那廝殺了,眼下是一定會與你反目。”劍橫秋淡淡道。“師父是個很嚴苛的人,你在她那裏做錯了一件事,從此之後便會變成她眼中十惡不赦的惡人,無論往後再做什麽,都會叫她覺得你是有所圖,就如同我本有機會——不。”


    他的語速很快,帶著一點悲愴的意味,然而跟著卻又顯出一點譏誚的意味來。


    “不,我還要感謝她,那時我幾乎就要放棄那一切了,是師父讓我想起我究竟是想做什麽,想起清若也不過是這世間最普通的一個女子,我本不應該為她放棄我要得到的一切,所以我在離開的時候甚至封印了自己的情欲,隻是沒有想到那之後,她竟是被這樣一個宵小所趁。”


    原來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從劍橫秋這一麵之詞來看,也沒什麽陰謀詭譎,隻是比起劍橫秋來梁興揚是更信師父些,所以依舊不肯信他是真的全無所求。


    所以到最後梁興揚不過一笑,道:“你後悔了麽?”


    似乎是聽出梁興揚語氣中那諷刺的意味,劍橫秋的神情微微變了,但最後他也不過是低低歎息一聲,道:“不,哪怕我什麽都沒有忘記,我也是絕不會後悔的。我想要做什麽,早已十分分明。”


    梁興揚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也不同劍橫秋探討什麽對錯,他心裏很清楚於他這師兄而言對錯並無意義,哪怕知道是錯的他也怕是會一徑走下去,這一點上他們師門其實是一脈相承的,說是倔強也好說是死不悔改也罷,若不是如此何來有今日呢?


    劍橫秋伸出手去,他的手有些顫抖,像是想要觸碰一下那枚依舊鮮豔如初的花鈿,但是很快他便停下了手,他的手指懸在那張蒼白的、因為被水銀泡過所以凝定了一張栩栩如生的死前驚惶的麵孔之前,低聲道:“我忘了你,但我並不覺得抱歉,隻是如今我可以為你做一件事。”


    他迴過頭去望著那個已經裂開的神龕,眼底有凜然的殺機。


    “我會為你,也為我。”他一字一頓道。“殺了這個喬張做致裝神弄鬼的家夥,須知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如此戲弄於我。”


    他這樣說的時候是渾然忘了自己將要去對付的是一個鬼而不是一個人。


    裂開的神龕深處依舊是一片黑暗,這墓在外麵看著就已經足夠宏偉,眼下進來了才曉得外麵不過是個幌子,隻怕裏麵一重一重更為宏大不知是藏了多少玄機,可是現在劍橫秋不過是抽出劍來在自己的腕子上一抹,那架勢簡直是要自戕。


    他當然不會自戕。


    深紅近黑的血液奔湧而出,梁興揚聽見劍橫秋咬牙笑道:“鬼修?我不管你是鬼修了多少年,在我麵前,屍鬼都要臣服!”


    梁興揚看劍橫秋動過許多次怒,自然看得出此刻他真是怒極,所以當劍橫秋一劍又一劍將那神龕斬為齏粉的時候他並沒有攔著,那不是劍橫秋在泄憤,這神龕與此地種種機關似乎有著十分詭異的聯係,此刻毀了也好。


    深邃的黑暗之中終於閃出一點暗紅的光。


    那是一雙眼睛,冷冷窺視著外頭。


    “凡人要做屍妖,所經曆的也不是一條光明正大的路。”那個聲音低沉道。梁興揚聽出那是先前問何人擾他安眠的聲音,含笑道:“原來你也曉得自己是旁門左道?”


    那聲音被噎了一迴,而劍橫秋則在此時冷笑道:“我不是來替天行道,那是我師父和師弟這樣的老好人所要做的,我今日來是尋仇,因為你動了不該動的人,也因為你據有了自己不該有的東西。”


    梁興揚攤開手掌。


    掌上一顆珊瑚珠兒渾圓可愛,那個聲音卻在一瞬間驚恐起來。


    “不,這不可能!從沒有妖族能觸碰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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