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沒有答話,他看著昏迷中的綠珠,神情很是慨然。


    他不是第一次用這個術法,然而也已經很久不曾用過了,這朵花從她的眉心生長出來之後,今夜的事情便會化為幻夢,任她如何迴想也不過是覺得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連夢中所見都不會十分清晰。


    當然,她既然深恨藍玉,或許還是會記得自己在夢中也念念不忘要殺藍玉的。


    而他們幾個,再見麵時或許會叫綠珠想起來,那時忌憚提防依舊會有,但這樣的話藍玦顯然是不會信的,他們便也可以安穩度日。


    師父第一次見他用這法子的時候其實並不讚成,覺得這是妖族蠱惑人心的術法,然而這東西是從血脈中一並生長出來的,彼時他剛剛化形,說不上分得清是非對錯,眼中也根本沒有善惡黑白,並不知什麽用之正則正的道理,聽過訓斥後鬱鬱良久。


    師父走後,他倒是經常用這術法,卻不是汲取人的記憶化為幻夢,而是叫人能做上一個美夢,夢自然不能成真人,可夢中所見卻足以安慰人心。


    蠱惑人心?今日他所麵對的,卻是妖族。


    梁興揚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在諷刺自己。


    藍玉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梁興揚知道他暫時不會離開無終城,藍玦去候城朝賀的路上藍玉一定會如影隨形,而後等一個最合適的機會出現。


    第二日再見綠珠,她的神色的確帶著警惕與迷茫,可梁興揚微微笑著同她攀談的時候,她卻也應了幾句,不像是視梁興揚若仇讎的模樣。


    綠珠自廊上走過,劍橫秋站在梁興揚身邊冷笑了一聲:“看來你的戲法變得很成功。”


    梁興揚習慣了他總陰陽怪氣同自己說話,並不動怒,隻是反問一句道:“你覺得這戲法怎麽樣?”


    “有些意思。”劍橫秋沒想到梁興揚會迴話,微微愣神一瞬。


    梁興揚點了點頭,道:“我很少用,但不同的人和妖身上開出來的花是不同的,一直以來我都沒能弄清其中到底有什麽關聯。如果你想知道自己會開出一朵什麽花來,可以讓我一試。”


    劍橫秋扯了扯嘴角,道:“我可沒有什麽想要變成夢的記憶。”


    梁興揚卻道:“不一定是要將記憶化為夢境,你也可以隻是做一個夢,夢見多麽久遠的事情都可以,須得是你心中最美好最叫你眷戀的記憶。”


    他看著劍橫秋,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終於閃出一點圖窮匕見的嘲弄意味。


    “你會夢見什麽呢?是夢見自己終於成為了妖族獲得近乎永恆的生命與此前無法企及的力量,還是夢見師父?”


    劍橫秋的動作很快,他沒使出什麽精妙的術法,而是一拳砸向了梁興揚,而梁興揚的動作也很快,似乎是料到了劍橫秋一定會出手,他偏了偏頭便躲開了劍橫秋的拳頭,這不是說梁興揚的反應有多麽快,而是劍橫秋這一拳雖飽含了怒氣,真正落到實處時卻顯得有些軟弱無力。


    “你又會夢見什麽?”劍橫秋沒有再窮追不舍,他停了手冷冷問道。


    梁興揚無奈一笑,道:“我無法對自己使出這個術法,然而我卻知道另一個人會夢見什麽。”


    他說的是另一個人,且在人上咬字重了些。


    劍橫秋瞳孔微縮,已經意識到了梁興揚所說的是誰,他的眼底有隱約血紅的顏色,卻沒有再動手,隻是用充滿威脅的目光盯著梁興揚,似乎梁興揚再說半個字就要忍無可忍,可梁興揚這一次卻沒有理會他的威脅,自顧自地說道:“師父的夢裏——”


    他沒能說完這句話。


    劍橫秋和梁興揚動手動得聲勢浩大,將藍玦也一並驚動了,他匆匆趕來的時候正看見梁興揚同劍橫秋都拔劍出鞘,兵器交擊之聲不絕於耳。藍玦站在院門口怔忡了一瞬,似是沒想到世上有會在敵人的地盤自顧自動手的,然而下一瞬他便意識到不能任由這兩個家夥接著打下去,眼見這煙塵四起的,他的城主府是有許多禁製,卻未必能扛得住這摧殘。


    他一咬牙,上前去攔在了中間。


    藍玦的確是膽大,竟這樣就攔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對自己太過自信。梁興揚見了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也還是住手收劍,對麵劍橫秋的眼神依舊是森然的,卻見梁興揚這樣簡單便收了劍時若有所悟。


    梁興揚淡淡道:“師兄弟之間一點齟齬,叫藍玦城主見笑了,若是有什麽損壞之處,我自會賠償。”


    藍玦咬著牙道:“要是不想叫誰看出端倪來,你們便給我老實點!哪有幕僚光天化日在之下便動氣手的道理?若是想跟著我進萬壽城,裝也要裝得像些!”


    梁興揚自是一口應允,藍玦不想與他多呆,很快便離開了此地。


    他甫一離開,梁興揚便聽見劍橫秋道:“你在試探。”


    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梁興揚則坦坦蕩蕩地點頭。


    “是的,我借著與你動手的機會,查探了這其中的布置,還毀壞了幾個小陣法。”


    劍橫秋眉頭一挑,道:“他在監視我們?”


    “看他的樣子,未必是他。”梁興揚意味深長地一笑。“你說孔雀一族的腦袋裏隻有他們的翎羽,可我看野心也能讓他們多生出些智慧來,現在我倒覺得藍玦不足為懼,此去候城,怕是另有麻煩需要解決。”


    “昨夜你就該讓她去死。”劍橫秋也明白了梁興揚的弦外之音,在這裏做出布置的顯然是綠珠,難怪她先前偽裝成侍女安排他們起居,也難怪昨夜她會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那裏,現在看來她同藍玉說的那些話乃是半真半假,說不得是一路跟著他們才找到藍玉的。


    他們兩個力量都不算弱,動手時一時收不住毀去些布置也正常,此後綠珠再要進來可沒那麽容易,畢竟他們都已經警醒起來。


    不過劍橫秋的神情沒有和緩多少。


    他冷冷看著梁興揚,一字一頓道:“不會再有第二次。”


    梁興揚也知道他心結在何處,並沒答話,隻是抬起手來望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提起這話題來是為引劍橫秋動手,可這一刻,他真切地想起了開在師父眉心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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