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靈微微愣住了。


    當年事,那是她最不願意去迴憶的東西,可偏偏現如今劍橫秋這樣認真地站在她麵前,問她當年事究竟如何。


    她當然可以不迴答,有梁興揚在她總是有恃無恐的,然而一邊梁興揚轉過來略略期冀的眼神就叫她知道,梁興揚也很想知道這一切。


    玄靈忽然有了個很荒謬的想法。


    “從師門到你們的師父——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有人要對我們這一脈趕盡殺絕?”


    她說的是我們,且是用她這一張臉說出來的。


    劍橫秋的神情便有些恍惚,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眼前說話的究竟是誰,站起來將身上的土撣盡了微微冷笑道:“誰知道呢?或許不是人,是妖也說不定。可在我看來人與妖本就是一樣的,有了足夠的力量便都不足為懼。”


    梁興揚也跟著有一瞬的愣神。


    劍橫秋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始覺得劍橫秋是師父教出來的。


    原來他是一直錯看了劍橫秋。


    什麽看不起妖怪卻為了力量肯變成妖怪,那都是假的,劍橫秋隻是很平等地目空一切,能叫他看得起的人和妖不多,也絕不是因為種族而叫他看得起,劍橫秋才是那個真正視眾生平等的,隻是他眼中的平等,都是自他而下。


    梁興揚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他望著眼前那不大起眼的石台,忽而道:“我已經在世間獨自遊蕩了五百多年。”


    他第一次這樣明晰地提起時間來,師父死後時間對他而言其實已經失去了意義,他隻是在世間行走下去,人們記得時間是因為時間帶走了很多東西,可師父死後,梁興揚自覺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帶走的了。


    “原來你沒有比我大上多少。”玄靈失笑。“我記著呢,三百七十九年,我複了三百七十九年的仇,然後因為技不如你被抓了來。”


    “那麽,他們花了一百九十五年的時間。”梁興揚道。“師父被殺一百九十五年後山門才迎來了滅頂之災,一百九十五年對於妖族來說也算是很漫長的時間,這兩者之間真有關係麽?”


    “對尋常的妖族來說可能很漫長。”劍橫秋的聲音微微有些嘶啞。“可是你不要忘了,妖皇能叫投靠了他的一個凡人在世上活了五百多年,對於妖皇來說兩百年算不得什麽,這兩百年裏或許是有什麽東西牽絆住了妖皇,或許是妖皇沒把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所以足足隔了兩百年才探尋到事情的真相——兩百年。”


    他的瞳仁忽然微微一縮。


    兩百年,或說一百九十五年,他居然是記得這時間有什麽特殊之處的。


    那時他剛剛從沉睡中醒來,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完全的屍妖之體,在去妖域的路上他遇見一個很神秘的家夥,那應該是個妖怪,但是他看不出那妖怪的本體來,隻知道甫一交手便是落花流水,叫他一時間大為受挫,閉關潛修之餘四處尋找其他的屍妖。


    他是急功近利,但那一場交手讓他更著急了些,因為那個家夥幾乎是不可戰勝的,現在想來那把他的所有力量一擊即潰的就是一種幽藍的火焰......同梁興揚身上在最危急關頭會爆發出來的是如此相像!


    劍橫秋的瞳孔縮得如同針尖大小。


    那如果是妖皇的話,梁興揚身上的力量便是與妖皇同出一脈?妖皇兩百年前來到人族的地盤上,就隻為了覆滅一個小小的門派?一個同師父有關係的門派?


    玄靈聽見劍橫秋有些艱澀地發問。


    “你複仇了這麽多年,打散妖族的妖魂,跟著人族的輪迴轉世一路追殺,然而是不是有一個妖從來不曾被你找到過?”


    玄靈霍然睜大了眼睛。


    “你怎麽知道?”


    她的水鏡之術一向算不得精通,因為她對看未來沒什麽興趣,對看過去就更沒有興趣,學了一點皮毛隻是為了在千裏之外對著那男人做鬼臉,告訴他自己不肯迴去,看他無可奈何的表情。


    但那一日之後,她隻恨自己的水鏡術不夠精妙。


    師門化為一片焦土,她並沒即刻便離開那裏,而是一遍遍用水鏡推演,把每個殺戮者和縱火者的臉都看得分明。


    隻有一個,隻有那麽一個。


    她想那應當是妖族,而且是精通隱匿之術的妖族,自始至終那個家夥都站在深重的黑影之中,無論她用多大的氣力去推演都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到一片濃重的黑影裏隱約有一點袍角翻滾,看見一隻伸出來的手。


    那隻手很蒼白,上麵戴著一隻紅寶石的戒指,戒指的造型有些奇特,紅寶石碩大而厚重,顏色有些晦暗,像是一滴不曾落下的血。


    於是玄靈也試圖循著那隻戒指把那個影子裏藏著的家夥揪出來,隻是一直一無所獲,人族的壽命還是太短,許多人被她找上門的時候已經垂垂老矣或是轉世,妖族卻都還記得那個家夥,隻是每個妖族聽她提起那隻戒指都是一臉驚恐的表情,就算飽受折磨也不敢吐出一個字來。


    現在想想,究竟什麽樣的存在能叫那麽多桀驁不馴我行我素的妖族怕成那般模樣?


    隻有妖皇。


    原來從一開始,她和妖皇的仇怨就已經結下了。


    玄靈的麵色變得有些蒼白,她自嘲地一笑,道:“我本以為自己去妖域是看你的熱鬧,不曾想把自己也看了進去。”


    梁興揚聽她這話自然明白,問:“你是說當年妖皇也參與了滅門一事?這不應當。”


    玄靈抬眼看著梁興揚,眼底有一點赤紅的顏色。


    “如果妖皇真的是來找尋什麽東西的話,這石台就不可能完好無損保留到現在。”梁興揚沉吟著,忽然有了個極為荒謬的想法。“你說你在水鏡之中隻看見了一個影子,會不會妖皇不過路過此地,想要尋找什麽東西?他沒有動手,隻是因為氣場太過強大才在你的水鏡之中留影,也就是說他想要找的,和被你殺了許多迴那些烏合之眾想要找的不是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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