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琚果真是來了。他來到塔上的時候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情形,梁興揚正站在塔尖不知凝望著遠處的什麽東西,風卷起他的袖袍來,讓他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鳥,又像是想要乘風而去的仙人。


    仙人。


    後一個比喻讓李寒琚不由得笑了起來,他的笑意裏有一點嘲諷的意味,因為他實在是很清楚眼前這個家夥的底細,是一個不自量力想要救天下人的妖怪,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們的確是天生的敵人,就應該不死不休。


    因為他是一個效忠於妖皇的人,而梁興揚是一個與妖皇為敵的妖。


    梁興揚像是聽見了李寒琚在心底所發出的這一聲冷笑,他轉過身來看著李寒琚,神情有些譏嘲。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在那之前你有沒有殺了你的徒孫滅口?我想還沒有,你隻是把他關了起來,因為害怕到了塔頂卻什麽都發現不了,最後隻得氣急敗壞地再迴去審問一番。”


    梁興揚緩緩道,他頓了頓,看著李寒琚幾經變換的神情,又微微笑道:“看來我說的是對的,這樣一來我便也不用擔心他會被人滅口了,因為你一定會很小心地不叫任何人能見到他,免得你的小秘密有什麽泄露的可能性。我一個妖怪說的話不會有人信,可要同樣是從白雲觀裏走出來的人指責監院同妖族勾結,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李寒琚冷冷道:“你的話不會有任何人信,他的話也是一樣。”


    梁興揚卻又笑著搖了搖頭,全然沒有被他打斷的意思。


    “哦,說你與妖族勾結還是太抬舉你些,你是在給妖皇當狗,真是任勞任怨的一條好狗。”


    令梁興揚有些意外的是,這一次李寒琚沒有發怒。


    他隻是陰沉沉地看著梁興揚,道:“這些話,你每次見麵的時候都要拿出來說一番,也不嫌說得有些煩了。”


    “隻要這依舊是事實,我又怎麽會覺得厭煩呢?”梁興揚輕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要在這幽州城的最高處與你見麵?”


    “因為隻有在這裏,我才能確定你身上帶著那件東西,才一定會親自來見你。”李寒琚的聲音裏竟真的一點怒意都沒有,這讓梁興揚對他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而更令他驚訝的是李寒琚說出來的話。


    梁興揚微微挑眉。


    難道李寒琚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麽東西?


    不,絕不會,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妖皇會不憚於親臨此地,那東西對妖皇來說是不可容忍的,李寒琚知道的應該隻是那東西能夠壓製妖氣,是以當年向著妖皇通風報信試圖搶奪,如今又隻身來此,也不過是想拿到它。


    至於那究竟是什麽,李寒琚依舊一無所知。


    妖皇或許也不會往這個方向猜測,因為他已經君臨這個世界太久,久到不相信真的有一種力量能打敗他。


    果然,李寒琚道:“你身上帶著的,就是當初我們想拿到而沒能拿到的東西吧?果然是一件強大的法寶,讓你能麵不改色地站在鎮妖塔之巔。”


    梁興揚的神情似乎有了非常細微的變化,他的指尖在自己的袖袍底下微微動了動,這當然叫李寒琚看見了。


    李寒琚看上去已經十分老邁。


    但是他動起手來那一瞬間竟依舊十分矯健,幾乎不像是一個垂暮的老者。劍光在鎮妖塔的塔頂乍現,幸而現下是白日,否則的話便會有人看見塔頂的這番光景。


    鎮妖塔上當然不該出現這樣的情形,李寒琚也知道這一點,可是他要得到梁興揚手裏的的東西便無從選擇,梁興揚很明白李寒琚的底線在哪裏,是以也選擇了白日前來。


    他們兩個都很了解自己的對手,畢竟是糾纏了著許多年。


    “你今日來,就是為了把這東西送來給我?”李寒琚十分難得地露出了一點得意洋洋的笑。


    “這麽篤定你會贏嗎?”梁興揚反問道,一張符紙在他的手中驟然化為數十道虛影,繞著李寒琚燃起火焰。


    可那火很快便熄滅了,李寒琚笑意更甚,道:“在我麵前玩弄這一套符咒,你似乎是對自己太自信了些。”


    可緊跟著他便發覺自己不能動了,那火焰熄滅之後留下的竟然是一道道水做的繩索,李寒琚一時間沒有想通梁興揚是怎麽做到的,卻聽見梁興揚笑道:“是了,在你麵前玩弄一套自然很容易被看穿,可是你別忘了我身上還有妖力。”


    梁興揚也很清楚要憑借這東西困住李寒琚是不可能的,他今日來這裏不是為了與李寒琚比出個勝負高低來,隻是為了見這一麵。


    見上這一麵,很多東西便已經能明晰了。


    “曹華的血究竟有什麽用?”梁興揚道。


    李寒琚沒有答話,他不是一個很有風骨氣節的人,然而對妖皇的恐懼深入骨髓,背叛妖皇是什麽下場他自然是知道的,是以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梁興揚問,自然也不是讓他答。


    隻看著李寒琚的神情,他便知道此事定是妖皇十分在意的。


    妖皇要用一個凡人的血來供養一顆碎邪金,且對這件事十分在意。


    梁興揚忽然有一瞬間的悚然。


    妖皇所圖的一直是人族的天下,但若說之前巧娘的魂魄還可能與這有關的話,一顆凡人血所供養出來的碎邪金便怎麽也不像是有這樣的能力。


    也許妖皇收集這些東西是為了另一件事。


    血,魂魄,還有——塗山月。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想起了塗山月,那個名字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卻讓他有些明悟的意味。


    塗山月說,妖皇當年要把她帶離妖族,是因為她與那位妖後十分相似。


    妖皇那樣的存在,會耽於一個相似的幻影,還因為一個幻影被搶奪而大動肝火嗎?


    但塗山月對妖皇來說若不是幻影,而是——容器呢?


    妖皇想要做的,會不會是把他的皇後重新帶迴這世上?若是如此的話,他今日來,該算是無功而返,還是另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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