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下子又變得劍拔弩張起來,然而這樣的氣氛才是為梁興揚所熟悉的。他們這一對師兄弟從一開始便是敵人,他從未想過要與劍橫秋握手言和,劍橫秋也不會屑於這麽做,在劍橫秋眼裏梁興揚就是一個影子,一個以為自己活了的影子。


    梁興揚也很清楚自己沒什麽勝算。


    他跳出了這個局,可這也是劍橫秋的一種勝利。


    劍橫秋做下的局逼著梁興揚隻用靈體麵對一個與自己本就旗鼓相當的對手,靈體是何等的脆弱?梁興揚從不托大,他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那些符咒顯然是劍橫秋看見眼前這景象之後做出的準備,每一道都能對靈體造成極大的傷害,這樣鋪天蓋地猶如飛蝗箭雨而來,即便不能重創梁興揚也能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


    梁興揚手中的劍芒暴漲。


    劍橫秋周身的符咒也已經密密飛出。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她來的得很突然,突然到劍橫秋和梁興揚都始料未及。在他們的認知中今日這裏本應該隻有一場師兄弟之間的對決,再加上劍橫秋對自己的布置十分自信,更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梁興揚有些驚異地看著來者。


    玄靈正站在梁興揚的身前,她的軀體是實打實的,並無半點虛幻之感。梁興揚在後麵看著,神情便漸漸地變得有些悲涼。


    然而玄靈後腦上並沒有長出一雙眼睛來,所以她也沒有看見梁興揚臉上的表情。她隻是一手還很費力地拖著什麽東西,一麵對著劍橫秋冷然道:“你不會覺得那樣的東西能攔住所有人吧?”


    劍橫秋看著玄靈,臉上閃過一絲驚忡的神色。不過他很快便緩過神來,低低一笑道:“自然是攔不住所有人的,譬如說你不就沒有攔住嗎?”


    這時候梁興揚才看清玄靈手裏拖著的是自己的軀殼,對於玄靈能破開他的禁製這一點他倒是不覺得奇怪,他和玄靈之間的聯係已經十分緊密,除卻那一道血符之外一切的束縛都幾乎像是不存在一般,是以玄靈把他的身體帶進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玄靈把手中的東西一甩——想來她想這麽做已經許久了,所以很甩出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架勢來——道:“你究竟對自己有多大的信心?這樣的法子也想得出來?”


    她依舊是沒有迴頭,一麵是很緊張地望著劍橫秋,一麵手心卻微微地沁出汗來。


    玄靈睜開眼的時候其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是蓁蓁倒吊在崖壁上探下頭來看她,還將她嚇了一跳。


    “蛇妖?”她低聲道。


    “我不是來同你做龍虎鬥的。”蓁蓁低低笑著,像是自己說了個什麽極為好笑的笑話一般。


    “什麽龍虎鬥?”


    “是當年候城的一道菜,據說用的是貓與蛇來做,所以我很不喜歡。”蓁蓁先是玩笑一句,又正色道:“那個擺脫我看顧你的家夥有麻煩了。”


    玄靈醒來沒看見梁興揚的身影便知道不好,卻不肯盡信眼前這陌生的妖族,狐疑上下打量著她,卻見蓁蓁的神情當真有些焦急。


    “我還等著他兌現自己的承諾來把我的詛咒解了,不想騙你。你們之間難道沒什麽聯係的方式嗎?你隻要問他一問便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這山上的一切都逃不開我的眼睛。”


    蓁蓁那時候是什麽樣的一種神態呢?似乎是有些自得,又像是有些落寞。玄靈當然不知道那是為什麽,蓁蓁是那海島上唯一幸存下來的蛇,她的同族早已不在所以她幻化出了許多小蛇來四下遊蕩,假裝自己還是在族群之中聊以慰藉己身,這才有了她對這山上一草一木的了如指掌。


    這樣的成就說起來是沒什麽,但也足夠叫她自得一陣子,隻可惜這是因為她的寂寞而生,是以她說起來的時候總也帶一點落寞的神情。


    玄靈便去看自己的手腕,她的確不知道該怎麽聯係上梁興揚,但是這一段時日以來她已經從血符之中感受到了一些別的東西,那似乎不僅僅是一道枷鎖,而是一鍾更為緊密的聯係,她被不大情願地拴在這一端。


    後來她發現隻要自己想,便也能看見那道血符,隻操縱不了而已。於是她又看著自己的腕子沉心靜氣想要把血符召喚出來,卻訝異地發現這一次召喚出來的血符不像是從前那樣波光流轉,反而顯出些死氣沉沉的黯淡來。


    玄靈霍然抬頭,蓁蓁一臉你必得信我的神情,道:“快去吧。”


    “為何是等我去?”


    “因為他答應了要給我報酬,報酬沒多到叫我能去涉險。”蓁蓁一本正經地迴答,玄靈有些氣結,但還是飛快地按著蓁蓁的指點動身前來,果然發現了劍橫秋的藏身之地。


    劍橫秋設下的那道陣法她也覺出了有些不妥,但並沒看出其中究竟是些什麽東西,隻比量了一番自己似乎能破開陣法便動了手,接下來的景象卻是叫她永生永世也不能忘。


    玄靈不是沒有殺過人。


    可殺人是為了複仇,總帶著很明確的目的性,兜兜轉轉多少年也不過殺一人,所以她從未見過這樣鋪天蓋地的血一刹那湧出,像是洪水一樣撲麵而來,那一瞬間她驚聲尖叫,然而很快一切又都消失了,就像是幻覺一般。


    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玄靈能清楚地感覺到那是什麽,方才她打碎的不是石壁,而是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玄靈想,梁興揚要是知道了會怎麽說呢?恐怕是會很失望,想要清理門戶吧?那一直是個善良得有些迂腐的家夥,要不然也不會冒險魂魄出竅。


    可她還是要去,且不說身上這一道血符就注定她是走不遠的,便是任由梁興揚獨自一個用靈體的姿態去麵對劍橫秋這樣棘手的對手也不是玄靈的性子,她可是知道梁興揚一定要追上來的理由之一就是奪迴玄明的屍體。


    雖然玄明的死於她並不算什麽,但那也算是要為她做事,她當然不是那樣不講義氣的。


    所以她現在站在了這裏,隻依舊不敢去看梁興揚。


    說什麽?說她並不知道自己斬開的是那樣一個居心叵測的陣法?他會相信嗎?


    況且,她也從來都不會為自己的行為去辯解什麽。


    梁興揚的聲音果然響起來了,比方才更凝實些,想來是已經魂魄歸位。


    他沉聲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劈開了那個陣法。”玄靈低低道,她的聲音是聽不出多少心虛的意味的,隻有很輕微的顫抖。


    梁興揚又問:“你知道那個陣法是什麽嗎?”


    玄靈道:“現在知道了。”


    她說的是真話,隻說的時候心底有個聲音正在瘋狂的呐喊——若是他不相信的話,自己不會再說第二次。


    她聽見梁興揚歎了口氣。


    很輕微,像是夏日夜晚山林間吹拂過的風。


    那歎息之後會是什麽呢?失望的訓斥?


    “師兄,你覺得很得意麽?”


    玄靈微微一怔。


    梁興揚已經從她身後走了出來,他很不喜歡站在旁人身後,尤其是站在玄靈的身後,那會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


    他眼裏有怒氣凜冽如刀,但不是衝著玄靈而去。


    梁興揚是在看著劍橫秋。


    劍橫秋輕輕笑了。


    “師弟,你難道不打算先與她辯解一番你的理論嗎?”


    “以她的修為,怕是看不出你的手腳。”梁興揚淡淡道。“我信她。”


    玄靈是個很驕傲的姑娘,不會對他說這樣的謊,她若是真的在那之前便知道那是什麽,隻會大聲對他說還是你的性命更重要些。


    讓他稍感慰藉的,便是他從玄靈的反應之中聽出了一點歉意,這代表玄靈終於覺得人族性命也是性命。


    劍橫秋冷哼一聲,道:“虛偽。她身上如今的力量,難道不也是用人的性命堆疊起來的麽?”


    “那不是她的錯。是玄明想要奪舍不成罷了。”梁興揚抖了抖手腕,四麵也浮現出密密的符紙來。他方才沒有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氣勢上總歸弱了一籌,現下是要全討要迴來了。


    玄靈用一種他並不希望的方式替他解了圍,若是如此他還無法奪迴玄明的屍體,豈不是對不起玄靈?


    “你永遠也拿不迴那小子的軀體。”劍橫秋冷冷道。“我是一定要成為這天下最強者的。”


    “那便試試吧。”梁興揚很平靜道。


    “試試?”劍橫秋忽然一笑,那個笑帶著一點詭秘的意味,叫梁興揚陡然有了些不祥的預感。“你恐怕沒這個機會了。”


    梁興揚先是一怔,而後神色猛地一變。


    不用劍橫秋說,他也感覺到了自己身後爆發出來的力量。那是一種摧枯拉朽的狂暴力量,是絕不該在此時的玄靈身上出現的。


    難道玄靈是沒能完全掌握玄明的內丹就強行出現在此地麽?


    他急迴頭去看,隻見玄靈周身籠罩著一層血霧,連帶眼底也是淡淡的紅色。


    耳畔是劍橫秋的笑。


    “你當真以為那許多人命,隻不過是我想用來試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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