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橫秋的計算其實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其實很清楚自己在梁興揚這一行之中曾經算漏了一位,那就是淩無名,他與淩無名的相遇其實是一場偶然,也正是這種偶然給了他一點靈感,叫他意識到自己究竟該用什麽方式去與自己的師弟相遇,又怎麽能利用這個家夥從那位素未謀麵的師弟身上得到他一直想要的東西。


    他也幾乎就要做到了,隻沒想到梁興揚身上有那樣近乎於可怖的力量,那也就是他上一次失敗的原因,而這一次他卻是故意將淩無名排除在外,因為他知道淩無名雖然和他一樣是屍妖,而且是比他更為得天獨厚的存在,但他依舊沒有把淩無名放在心上。


    原因無他,淩無名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過弱小,所以他根本沒有把淩無名放在心上,甚至於玄靈在他看來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存在,他隻要解決了梁興揚一切便都將不再是難題,是以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拿著劍站在他麵前的會是淩無名。


    劍橫秋很輕蔑地笑了一下,道:“你麽?”


    淩無名看上去也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攔路者,他握著劍的手甚至於還在顫抖,那種顫抖並不輕微,故而劍橫秋看得分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站出來,其實梁興揚給他下的藥可能並沒那麽靈驗,因為他有的時候心中也會不可遏製地出現一些其他的念頭,譬如說逃跑,可那藥卻一直都沒有發作,如果自己隻是見死不救的話應該也算不上有異心,所以那藥還是不會發作,劍橫秋看上去對他也沒什麽興趣,他應該可以成功地活下去。


    這裏已經是荒郊野外沒什麽人煙,如果足夠小心的話從這裏到候城或許不會被任何人發現,這條路對於淩無名來說簡直是康莊大道,可是淩無名偏偏就猶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究竟想到了什麽才敢於站出來,隻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就是當他拔出劍來站在這裏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了劍橫秋的敵人,劍橫秋會毫不猶豫地抹殺他,而他們之間的差距就像是螢燭與皓月一般,劍橫秋甚至不必費多少力氣。


    劍橫秋會用多長時間去除掉他?他的努力不過是螳臂當車一般的可笑,或許用不了一息自己就會死。


    可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這裏了,現在退縮似乎也已經沒有了意義,於是劍橫秋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來,道:“如果我說,我知道自己攔不住你,你會怎麽想?”


    劍橫秋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這是淩無名第一次真正直視劍橫秋,最初相遇的時候他其實知道眼前如同謫仙人一樣的存在對自己抱著一種鄙夷,乞丐出身的他對於旁人的善意和惡意都相當的敏感,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更好地活下去而不至於挨打,他作為人的一生其實很短暫,與之後沉睡的漫長歲月相比更是不值一提,可是那是他絕大部分記憶的來源,故而也幾乎就是他的全部,是以他直到現在也還保留了這種敏感。


    所以他很清楚梁興揚對自己其實懷揣著善意,其實這一點並不需要多麽敏銳便可以分辨出來,因為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梁興揚根本沒必要答應帶他去候城,他身上本就不剩下什麽可以被圖謀的東西,尤其是他還很誠實地告訴梁興揚自己身上的那塊石頭已經不在了,那可能是梁興揚對他感興趣的原因。


    淩無名深吸了一口氣。


    他現在知道是什麽驅使著自己站出來了。


    或許就是因為手中的這把劍。


    這把劍不是梁興揚的,而是梁興揚送給他的,在某一座小城裏。


    淩無名非常希望能擁有自保的能力,他深知自己跟在梁興揚身邊是一個極大的負累,連像玄靈那樣幫著敲邊鼓也不能夠,故而一直想要學些什麽,玄靈那肉搏的架勢他自覺是學不來的,屍妖不是僵屍,可是身子也總沒有一隻貓來得輕巧靈便,所以他想起劍橫秋用劍時的模樣,又想起梁興揚也是會用劍的,也許能教一教他。


    隻是他自覺這是一個有些無禮的請求,所以一直沒能宣之於口。


    梁興揚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發現了淩無名的願望,在淩無名自己也不曾知曉的情況下,隻是某一日他被梁興揚叫去,忐忑不安之中便看見梁興揚拿出了這把劍,笑著叫他試試看可還趁手。


    淩無名記得自己接過劍的時候手是有些顫抖的。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妖的時候,他都很少能收到禮物,從前是不會有人送給一個乞丐禮物,給一點殘羹冷炙或是幾個銅錢便已經是難得的善意,他很清楚這年月誰要活下去都不容易,所以對那些東西也心存感激,也不敢去奢望什麽。


    自己得到的第一個禮物是來自於先生的,是一卷書,他晚上會趁著破廟裏的月光去讀那本書,後來裏麵的內容漸漸爛熟於心,那其實隻是一本小兒啟蒙用的千字文,可他還是很珍惜,至於醒來之後第一時間便想要尋到那本書,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千裏之外。


    送他東西的人除了先生便也隻有梁興揚,先生幾乎是已經可以算作是死了,盡管淩無名還懷揣著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再看見先生。


    可是梁興揚卻還活著,隻是深陷危機之中。


    所以他當然要站出來,雖說勇氣不是那麽的足夠,可支撐著他站在這裏就已經夠了,哪怕隻有一秒,也能證明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是的,他依舊覺得自己是一個人,這是他和劍橫秋最大的不同。


    知恩圖報,這是先生教給他的。


    淩無名有些笨拙地揮劍,他的動作還沒有成型,梁興揚曾經花費了很多時間教導他,可是他在劍道之上卻顯得有些天資不足,遠沒有當初識字的時候來得輕鬆。


    隻梁興揚並沒因此而責怪他,甚至說所有的初學者或許都是這樣,又或者是他不適合用劍,如果時間足夠的話可以教他些別的。


    很可惜,他似乎是要沒有‘今後’了。


    劍橫秋自然沒有把淩無名放在眼裏,他看得出淩無名這一招半式是跟梁興揚學的,不過他隻是冷笑道:“你是他的徒弟麽?簡直辱沒了我的師門。”


    說完他甚至懶得去殺淩無名,隻是把他揮開在了一邊。可這一揮他也沒怎麽手下留情,淩無名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間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仿佛斷了幾十根骨頭,再怎麽掙紮也掙紮不起來,看起來想要拯救什麽東西還是得有實力,螳臂當車固然是一種悍勇,可那螳螂卻隻有被人嘲笑的份兒。


    忽然有個聲音冷冷地響了起來。


    “吵死了,是什麽人在這裏喧嘩?”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阻攔,劍橫秋顯見是有些不耐煩了。他微微地皺著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那裏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簡直可以說是光彩奪目。


    他渾身上下的顏色是濃烈昳麗的,藍色與綠色本都是有些冷的色調,在他身上卻顯出張揚肆意的意味來,這個男人眉梢眼角都有細細的金線,也不知道是他畫上去的還是天生如此,他的特征是如此的鮮明,至於劍橫秋一眼便看出了這究竟是個什麽妖怪。


    這是一隻孔雀化作的妖怪。


    孔雀在妖族之中也算得上是大族,他們之中男子往往更美,美到驚為天人的地步,隻是總有些傲慢,故而這一族一向是有些獨來獨往的意味,也算不得十分強大,故而雖然不算少數,卻也總是寂寂無名的,在妖族之中沒什麽特殊的地位。


    劍橫秋不會把一隻孔雀放在心上。


    他低低笑了一聲,道:“此地無主,怎地擾了你的美夢不成?”


    劍橫秋說話毫不客氣,那孔雀妖眉眼一厲,才注意到了四周已經同自己認知大為不同。


    他皺著眉頭看著周圍的屍山血海,聲音也很冷。


    “這是你弄出來的麽?”


    劍橫秋不願意把玄明的血債背在自己的身上,他指了指一旁倒臥的玄明屍身道:“惡妖已經伏誅了。”


    “把我的洞府弄成這副模樣,死有餘辜。”孔雀妖看上去也不是一般的妖怪,一眼便看出玄明的屍身上依舊殘存著血氣,倒是劍橫秋雖然一副正在行兇的模樣身上的血氣卻不怎麽濃鬱,想來是沒有說謊,故而他隻是對著那具貓屍皺了皺眉頭,道:“這裏不許再死人了,離開這裏。”


    劍橫秋道:“若是兄台正在生死關頭,會乖乖叫人換個地方再殺麽?我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孔雀妖一挑眉,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梁興揚與玄靈。


    可是目光落到梁興揚身上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忽然變了。


    從漠不關心變得有些愕然,不知怎地劍橫秋一看他這神情便覺得有些不妙,果然聽見那孔雀妖道:“他,你不能殺,他要救的人你也不能殺,你也不用換個地方再行兇了,即刻滾出我的洞府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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