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病深入骨髓,這麽多年纏綿積聚不能得解,漸漸劍橫秋也就習慣與之共生了。就像如今他不關心梁興揚會不會再對他出手,也不在乎自己出現的時機是不是最合適的,他隻希望能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玄明身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梁興揚一時沉默了下去,他看得出劍橫秋眼底那近乎於瘋狂的火焰,而且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中也有這樣一個疑問亟待得到迴答,所以他一時間沒有動,隻等著玄明給劍橫秋,也是給他一個答案。


    但玄明隻是冷笑,他昂著頭似乎不屑於去迴答這個問題,因為知道自己就算答了也不過是把自己的性命延伸出有限的長度。


    最後還是玄靈微微嘶啞著聲音開口,她是已經慟哭過一場了,然而此刻說話的時候聲音卻隻聽得出一點沙啞來,並沒多少真正傷心欲絕的意味,甚至細細聽去還有一點平靜,隻是那平靜更像是哀莫大於心死之後的結果。


    “我來迴答你這個問題吧,他身後是有一個人,應該與你們的師父是同出一門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兩個其實可以叫你們一聲師兄。”她說到師兄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多了一點譏誚的味道,可這樣笑起來的時候也無損於她的美貌,隻是讓那張仙子般的麵容多了些煙火氣息。


    玄靈緩緩站起來走入了這一方由自己的兄長所製造的修羅地獄,她的腳步很穩,叫梁興揚想到其實她也不全然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隻是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她更多的像是一個小姑娘。


    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其實也是在一片血海之前,如果不是因為玄靈的這張臉,他身邊絕不會多這麽一個小貓妖。梁興揚倒是想過,若是沒有這張臉的話或許他也不會即刻便將她給殺了,或許會問一問她背後究竟是怎樣一個故事然後把她放走,不過玄靈那樣的性子是不會說什麽的。


    於是他們會錯過。


    所以現在梁興揚很慶幸玄靈是長了這樣一張臉,他現在不知道這究竟是因還是果——是自己那位師叔預見到玄靈會長成這幅模樣而收留了她,還是因為她被收留了才會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這樣?隻是那已經不重要了。


    玄靈在滿地的屍體之間給自己找了一片還算平整的石頭。她坐下來的時候蜷著身子,看上去倒是很像一隻受了驚的小貓了。她偏著頭陷入了思考,不過沒有思索很長時間。


    “該從什麽地方說起呢?說我和哥哥被撿迴去的時候?”她自言自語道。


    玄明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他似乎是想要阻止玄靈,但是劍橫秋沒有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他毫不留情地擰轉了自己的手腕,讓手中的長劍在玄明身上留下了一個血洞,玄明悶哼一聲但眼神依舊狠戾,這一對兄妹其實在很多地方都十分相似,相似到隻要看上一眼就意識到他們的確是兄妹的地步。


    梁興揚低聲道:“我記得你被撿迴去的時候還是一隻小貓。”


    “在藤妖的幻境裏看見的?那其實不是一開始的情形,當時被他撿迴去的是兩隻貓,不過你若是看見恐怕也分不清誰是誰,貓麽,在旁人眼裏大概都是長成那副模樣的。”玄靈笑了笑。


    梁興揚看著她這笑容心頭卻是有些酸澀,知道如今玄靈不過是強撐著露出一個笑來,不過他沒有要拆穿玄靈的意思,隻是在那一瞬間想要伸出手去觸碰玄靈正在顫抖的肩膀,不過他很快便醒悟過來眼下四麵都還有眼睛看著。


    “我們兩個被撿迴去的時候還不能厭算是妖怪,你應該知道的,不是所有的貓都能修煉成貓妖,那時候我們有了一點強過普通獸類的靈智,可那點靈智不能幫我們活下去,幸好是遇見了他。”


    玄靈深吸了一口氣,她其實是在強撐著平複自己的心情,梁興揚也看得出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可能會崩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撐到把話給說完。


    “我現在還是不覺得他是我師父,因為他其實沒有教我些什麽,可是沒有他的話我們也活不下來,說實在的我更覺得他像是我爹,我要是有爹的話沒準就是那樣的,雖說他是個人,可我們之間的關係跟是人還是妖根本就沒什麽關係。”


    玄明似乎還是想要阻止玄靈,但是劍橫秋的那把劍還留在他的胸膛裏,叫他隻能發出哀哀的痛唿來,玄明看上去也是個很硬挺的漢子,梁興揚想大概是劍橫秋那把劍上是藏了什麽玄機,才能把玄明疼成這幅樣子。


    “我說了這麽多,隻怕也沒有什麽你們想聽的。”玄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簡單來說呢,就是你們口中那個大概和我長得很相似的師父,應該就是那個男人的同門師姐妹。當初他看見我化形的時候可是差點燎了自己一套最好的袍子去。”


    玄靈說這話的時候倒是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她現下還能想起男人震驚的神情來,男人那時候是真的很震驚,震驚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地步,他是強撐著不想叫玄靈發現,可是去給爐膛添柴火的時候手抖得厲害,幾乎要把那件玉白的袍子給燒成焦炭。


    那時候她真的不懂其中的原因,還很興高采烈地對著男人的背影嚷嚷說自己要吃肉,男人聽見她的聲音手就抖得更厲害些。


    梁興揚早就知道此事,甚至於劍橫秋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是再聽玄靈說起來的時候他們還是都歎了一口氣。


    這其中有種叫他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的酸楚感。


    梁興揚道:“我倒是後來才知道你算是我的小師妹,所以我一直很慶幸自己不曾對你動過殺心,可你也要知道你這個哥哥是留不得了。”


    他選擇明明白白地把這話說給玄靈聽,這或許對玄靈是很殘忍,但他也很清楚玄靈會接受這個現實。


    玄靈果然隻是點一點頭。


    “我知道你們沒想叫他活下來,可你們究竟為什麽要問呢?知道自己所殺的算得上是同門的師弟,會更快活一點麽?”


    到這時候她的詰問才顯叫自己心中的不安全數暴露了出來。


    梁興揚沉默了片刻,道:“不,隻是為了叫自己明白一些。因為我們活得都太不明不白了,所以就算是一個被師父逐出了師門的他,也一定很希望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迴事。知道自己殺的是誰,今後總有更多的話能對師父說起。”


    “你也說了,你的師父已經徹底不在這個世上。”


    玄靈知道自己這話聽在這對師兄弟耳朵裏是一種冒犯,不過她也很清楚自己此刻隻有這樣冒犯的話能夠說得出口,因為無論如何那是她的哥哥,她現在還記得自己和哥哥還是兩隻小貓的時候是怎麽相依為命的。


    就算是他們兩個現下冷笑著互相攻訐,玄明也還是她的哥哥,甚至於就算她今日要親自動手將玄明給殺了這也是不能更改的事情,哪怕他們嘴上並不承認也是一樣的。


    在這樣情形下,血緣不是靠不承認便能斬斷的東西。


    “是啊,但就算是對著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也一樣會有很多話要說。”劍橫秋的神情果然有些陰鷙,但是梁興揚卻好脾氣地笑了起來。“譬如說告訴她她想要的那個世界很快就會出現了,再譬如說告訴她其實我在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竟然還有一個小師妹——隻是小師妹的脾氣不怎麽好。”


    玄靈難以置信地看著梁興揚,似乎沒想到他在這個時候還能開得出玩笑來。


    梁興揚倒是真依舊還有心情開這個玩笑,雖說現在他們置身於修羅煉獄一般的情形之中,可是梁興揚也知道玄明今日是一定活不成的,劍橫秋不會容許一個和師父有關的家夥在這世上為非作歹。


    所以他看著玄靈的神情,隻是很淡然地一笑問道:“怎麽,你不覺得我說得對麽?還是說你覺得你的脾氣很好?”


    玄靈幾乎要破涕為笑了,而梁興揚也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嘴角的那一點將出不出的笑影,這便叫他徹底放心下來,曉得玄靈不會為玄明求情,也許兄妹的情誼還是不能盡數消磨的,但是當玄明選擇帶著無相冥功離開的時候今日之一幕就已經注定,或許當初玄靈看著玄明遠去的時候就會想到終究有這麽一天的到來,哪怕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玄明究竟帶走了些什麽。


    劍橫秋很不耐煩聽他們兩個在這裏糾纏,這種打情罵俏一樣的場麵和玄靈的那張臉湊在一起更叫他覺得心頭火起,於是他隻冷冷道:“這麽說來,我今日竟算是為師門除害了?”


    聽見劍橫秋說師門這個詞兒倒實在是有些新鮮,梁興揚並不拆穿劍橫秋的心思說他乃是一開始便猜到了玄明與他之間的關係才會這樣大費周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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