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靈看著他這幅模樣也跟著動了動耳朵,梁興揚幾乎可以想到若現在玄靈是本體模樣的話會是什麽情景,若是在平時他一定會笑上一笑,但是現在他的確是笑不出來。


    梁興揚感覺到了一種很危險的氣息。


    那不是某種氣味,是以五感遠勝於他的玄靈不能察覺,但是現在他站在這裏隻覺得一步之外便有殺機,他閉上了眼睛感受一番,神情愈發的凝重。


    “怎麽?”玄靈看著前麵,依舊是風和日麗的景象,同現在他們站立的地方並沒什麽分別,但是梁興揚的臉色卻是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你也可以嚐試感受一番。”梁興揚的聲音也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些什麽。


    其實一開始他也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可是他懷裏還有一樣東西在。


    就是那塊封存著怨氣然而一直沒能得到化解的琥珀。梁興揚每晚都會把那東西拿出來對著月光看裏麵流淌的血色,他已經在上麵加了重重封印,然而日夜交替之時還是總會聽見鬼哭的聲音,他知道現在想要淨化那些怨氣是注定徒勞的,因為最關鍵的鑰匙現在已經不在他的手裏。


    鑰匙就是巧娘的魂魄。


    巧娘的大部分魂魄已經被妖皇收攝而去,他不知道妖皇要一個鬼妖的魂魄究竟有什麽用但也知道那背後的意味一定不尋常,巧娘出身桃源若不是那一場變故恐怕現在桃源依舊是一方淨土,而妖皇身為眾妖之主一定也十分厭惡由人類變成的妖怪,可他卻願意為巧娘的魂魄出手。


    要知道在那之前妖皇已經很久沒有在人族的地盤上動手。


    他們都說是因為妖皇在養精蓄銳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卷土重來,梁興揚倒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一個是妖皇最終還是忌憚著幽州城裏的那座塔,無論現下的白雲觀是變成了什麽樣子是不是在這個妖族橫行的世道裏反而成了推波助瀾的那一方,當年他們祖師爺的舉動還是很值得人敬仰的。


    二來就是妖皇其實同一個人族有過約定。


    同一個人族,聽起來是有些不可思議,可偏偏就是真的,而且現在看來妖皇竟然是恪守著那個約定。


    那個人就是他的師父,但是他自己倒是沒有見過妖皇的,隻是聽師父偶然間說起此事,提及妖皇的時候她的語氣裏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天下竟有一個人族能把妖皇作為自己的對手來尊敬同時也得到了妖皇的敬重,其實也是一件很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有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恍惚,覺得師父和妖皇之間還有些旁的什麽故事,但是漸漸的他也確定了那不過就是一場賭鬥的結果,師父是趁著妖皇虛弱之時找上門去的,但是她的本事也得到了妖皇的肯定,甚至於妖皇一度想要把這個人族留下,以他的力量把人族變成妖族自然不是什麽難事,隻是被拒絕了。


    妖皇的約定就是不再親自對人族的城池動手。


    他甚至踐行得更為徹底,自此以後人族的地界上便再沒有任何屬於妖皇的力量,直到那一次。


    可見巧娘的魂魄對於他是有多麽的重要,其實每當想起此事的時候梁興揚心中都會隱約有些不安,總覺得自己是錯過了一些什麽細節,想要細細考量的時候卻又無從追尋。


    這把鑰匙現在在妖皇的手裏,梁興揚是要去虎口奪食,這當然是一件太過荒誕不經的事情,可是他一路走到今日,所見到的妖怪竟都沒有要勸阻他的意思反而還加入了他的隊伍,至於眼下他身邊熱鬧的叫他十分意外。


    他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塊琥珀。故而即便是忍受著日夜聽見鬼哭的痛苦他也沒再尋別的法子給琥珀之上再加上什麽封印,為的就是讓這琥珀能夠透露出一點信息來。


    譬如現在。


    他隻感覺懷中不再是一塊琥珀而是一團火,正隔著衣服燒灼著他的軀體,幾乎要在他的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梁興揚道:“一步之外,便是人間煉獄。”


    “煉獄?”玄靈又看了看一步之外的景象,確認自己並沒眼花。不過她畢竟也是經曆了許多事情的,一轉眼便意識到某種可能。


    “是幻術麽?”玄靈摩拳擦掌起來。“看我想法子把這幻術打碎!”


    梁興揚倒是沒有斥責她近乎於亂來的想法,隻是依舊閉著眼睛。


    這樣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是更多的眼睛卻已經張開了,其實在化為人形之前他一直就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他的本體從沒有所謂眼睛的概念,所以他第一次化為人形登上陸地的時候甚至有些不習慣用眼睛去看一切。


    後來跟在師父身邊,他也時常扮作一個盲人,那才是對他而言更加得心應手的生活方式,隻是後來在世上行走得久了,才終於習慣用一雙眼睛去看周遭一切。


    現在他的雙目不能視物,周圍的一切卻很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裏,甚至比眼睛能看到的要多上許多。


    比如前方的樹木花草看上去還同他們站立的地方沒什麽不同,可是現在在梁興揚的感知裏那裏是屍山血海,漆黑的怨氣纏繞著那些植物,植物倒依舊是鮮妍的姿態,看上去卻更顯得可怖,就好像那些植物就是由這些屍體滋養起來的。


    不過他很敏銳地發現那些屍體都沒有腐爛。


    看上去他們像是無意中闖入了什麽妖族或是邪修修煉的道場,無論是哪一種梁興揚都已升起了一點殺氣,這段時日以來他一直不曾遇到值得他出手去抹滅的存在,他對此本是十分滿意的,不過他也沒有因此就忘記這世上還是有許多惡。


    尤其是那些道士們無力去管或是不願去管的東西。


    他隻是對自己感到有些意外,那一個瞬間他想到的竟然是玄靈看見他動手的話會如何?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些擔心是無謂的,從一開始玄靈見到他就已經知道他都會做些什麽,而且他全然不用患得患失,那道血符總是他最後的保障,讓他依舊能日日看見師父的麵容。


    梁興揚一抖手腕,腰側的寶劍便已經從劍鞘中躍出被他一把抓住。


    “總歸是個很拙劣的障眼法,我初入這林子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地方看上去是山清水秀的然而總有一股死氣,當時還以為是劍橫秋藏身於此影響了這裏,現在看來我是太看得起他了——”


    梁興揚的話戛然而止。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


    難道劍橫秋選擇把他引到這裏來,並不僅僅是為了和他說那番話?畢竟現在看來他除了確認了自己的原型之外沒有任何收獲,甚至反倒把自己手裏的石頭賠了出來,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可是這想法未免也太過天馬行空了一些。


    要知道,劍橫秋是個絕對的利己者,他對師父是一往情深,可是為了自己的願景也不惜與師父決裂,所以這大概隻是一個巧合。


    如果不是的話,想來劍橫秋打的就是叫他們兩敗俱傷的念頭。


    梁興揚對這一場不可避免的惡鬥絕沒有萬全的把握,甚至於他也很清楚自己現如今更比不得孤身一人的時候,是要時刻看顧著玄靈和淩無名的。


    想到這裏他看了躍躍欲試的玄靈一眼。


    玄靈接觸到他的眼神便知道不好,可惜在那道血符之下她是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隻來得及遞出一個憤怒的眼神便被咒術束縛了個嚴嚴實實,對於淩無名則是更簡單,梁興揚從懷中掏出幾張符紙來塞在他手裏道:“若是有什麽變故你便扔出去。”


    淩無名沒想到梁興揚這樣信任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是那問心丸的功效,饒是如此他還是很感激地接過了那幾道符,雖說心下也清楚梁興揚把這符給他大抵是要保護玄靈且他更聽話一些。


    他翻來覆去地看上麵畫著的符文,雖說也識得幾個字可是這古怪的符文他是一點也辨認不出來,看得久了還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梁興揚沉聲道:“不要看,有些是製造幻覺的,你沒什麽修為,我怕你被反噬。”


    淩無名連忙應了一聲不敢再看,而梁興揚則是一手執劍一手將一張符紙甩了出去,那符紙被他的勁力抖得筆直在空氣中發出一聲厲嘯,甚至叫人錯覺迸射了一點火星。


    那張符咒果然遇到了阻礙,淩無名眼睜睜地看著空氣中出現了一點漣漪,而後符紙也急遽地震動起來,最後那符紙忽然燃燒起來化為一團火焰,很難想象那樣小的一張紙能夠燃起如此熊熊烈火,火焰在梁興揚麵前形成了一堵一人高的火牆,半晌終於熄滅。


    火焰燃盡之後眼前便換了一番天地,與梁興揚閉目自心眼中所見的別無二致,鼻端一時間卻隻有濃濃的血腥味而無半點腐臭的味道,想來定然是有些古怪的。


    隻是淩無名已經神色極為難看地後退了兩步,像是隨時會吐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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