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禁術梁興揚是聽說過的,然而從未見識過。隻聽說從前有些個見不得人的行當願意用這樣的法子,用金針封住人腦後大穴,把人從此之前的一切記憶都釘死在那金針之上,而那幾乎也是無解的禁術,要找迴記憶唯一的途徑便是把金針拔出,拔出的過程是異常兇險,稍有不慎便會顱腦俱損而死。


    用這法子的大多是一些會點奇技淫巧又以此牟利的方士,采生折割的秦樓楚館的一度十分喜愛這金針封腦的術法,一根針下去前塵盡忘,人總是會聽話些,更不怕有故人相見。


    說是金針其實並不拘用什麽,講究一點的用銀,至於那不願意講究的還有用旁的材質的,隻是那樣術法的時限便更短,也有可能用不了幾年人就因為釘進去的針生鏽感染而一命嗚唿。


    但是這樣的行當最大的特點就是人命足夠的賤,一時間這金針封腦之術大肆流行,最後甚至於驚動了朝廷,下令禁絕此術,一旦發現格殺勿論。


    所以這門術法是幾乎已經失傳了,沒想到今日又能聽見,還是被緝妖司的人用了去。


    “緝妖司的人要用,一定用的是金針,於人體倒是沒什麽妨礙。”梁興揚一時間搜腸刮肚,也隻能找出這麽一句話來權當是安慰一下塗山月。


    塗山月卻冷笑道:“是啊,是要叫他能多為緝妖司賣上一些年的命!我要去找他,晚了便來不及了。”


    梁興揚默然不語。


    塗山月的神情便十分的冷。“你是要攔著我嗎?”


    她看上去已經蓄勢待發,如果梁興揚說個不字就會暴起傷人。


    但是梁興揚卻道:“城內現在不一定全然安全,你這裏安全麽?”


    塗山月道:“我的禁製在我死之前誰也破不開。”


    “那我與你一起去。”梁興揚斷然道。


    塗山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她那狐疑的神情梁興揚卻失笑道:“你的命畢竟是我救的,我就當是救人救到底行不行?若是你在救人的時候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自然是會幫你的,畢竟這小丫頭是實打實叫你給藥翻了。”


    說著他又折迴去不知道在玄靈身上貼了一些什麽符咒,塗山月看著他忙碌,神情卻和軟了許多,忽然問道:“你倒是很關心她,你究竟和她是什麽關係?我看不像是戀人。”


    狐妖洞察旁人心思果然厲害,梁興揚叫她看穿了也不惱怒,微笑道:“你就當是我想收個徒弟罷,遇見她的時候她在報仇殺人,我留她在身邊教養。”


    塗山月聽得出他說的不盡然是實話,不過也沒有再追問,隻是向著外頭擺一擺頭,他們兩個便又折入城裏去。


    “你就不問我難道隻是因為他被金針封腦就要殺緝妖司滿門?”塗山月忽而又問。


    梁興揚看上去是在專心趕路,聞言隻是道:“我看你不像是那樣濫殺之輩,這些總可以容後再問清楚,救人的事情總緊急些。”


    塗山月嗤笑了一聲,道:“我覺得你看得還算準,算是少見的通透。”


    說話間到了城門,顯然見著出城盤查便嚴格許多,其中還見許多穿著道袍的,是這一方道觀也被驚動了,隻是進城的盤查倒不是十分嚴密,誰也沒想到這一場大火的始作俑者此時還會迴到城中。


    緝妖司的院落倒是還一切如常,但也許是都知道此刻裏麵沒有活人了,外頭看上去總是有一點肅殺的氣息,四麵也是寥落無人,大概百姓也已經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麽,都繞著此地走,生怕裏麵有妖怪竄出來。


    梁興揚和塗山月捏了一個隱身決便進來了,塗山月自有一套隱藏妖氣的法子,梁興揚身上的符咒也還未剝脫,他們兩個很順利地翻入院落,隻見塗山月焦急地四下掃視一圈,梁興揚才不由得奇道:“你不知道他究竟在何處?”


    “我不知道。”塗山月神情黯然。“出事之後我本想先一走了之,等他幽閉結束之後再迴來也不遲,可是不想他們做得那樣過分,叫我一刻也忍不得了。”


    說罷她又四下張望,焦急道:“怎地四麵都沒有活人氣息?”


    梁興揚一聽,這其中果然有隱情,隻現在不是細問的過程,看見院落中還有一方水池,疾步走過去將手放入其中,不過一瞬便篤定道:“這下麵另有玄機。”


    說著也不等塗山月反應,自己便先縱身跳了進去,池子並不深,進去也不過是沒頂,水卻十分清澈。梁興揚往水底一望便了然那下麵是有一個密室,四麵都畫了避水的符咒,卻是打著用水流來阻斷活人氣息的主意,簡陋了些,倒也算精妙。


    於是便浮上來對塗山月道:“你在此地望風,我知道狐妖大概也不怎麽喜歡水。”


    說罷他往水下一鑽開了密室的門,這密室因為藏得方位精巧了些,在大門上便沒下什麽工夫,隻見大門開啟,密室之中竟五髒俱全,有個男子正坐在那裏喝茶,神情淡然不像是被幽閉之人,梁興揚一望之下還以為是找錯了地方。


    但男子聽著開門的聲音,頭也不抬道:“是終於要放我出去了麽?”


    梁興揚一聽,知道他的確是被關在其中的,左右這隻是一個人,若是救錯了也不會生什麽波瀾,便上前兩步扯了他道:“先離開此地。”


    男子吃了一驚,在梁興揚手中掙紮起來,問:“你是什麽人?”


    梁興揚不答他,隻是隨手甩了一道定身符,順便在他顱後一摸,果然摸見一根長針。


    定是此人無疑,梁興揚不再猶豫扯著動彈不得的男子便浮上水麵,塗山月正全神戒備,見到梁興揚從下麵冒出來手裏還抓著一個人卻登時卸下了所有戒備,衝過來一把把人從梁興揚手裏奪了過去。


    梁興揚看著這架勢知道自己並未救錯人,道:“時間不多了,他一個凡人不會受什麽盤查,上一道隱身符我們盡快離開這裏。”


    緝妖司的人之間有沒有什麽互通有無的手段梁興揚其實不太明白,但是這城中還有道觀,道觀和緝妖司算起來也算是一個體係上頭的,總不會坐視這裏空置太久,或許消息已經發出去,此刻新的人手正在路上了。


    梁興揚不願意起什麽衝突,隻想著速戰速決。


    此時那定身符卻終於被掙脫了,這本就是梁興揚隨手貼上去的,卻也沒想到男人能掙脫開來,他一怔之下便見男人拔劍衝著塗山月而去口稱妖孽,塗山月竟更沒有要反抗的意思,隻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的劍終究沒能砍下去,是梁興揚及時地把符又貼在了他的背後,這一次吸取了教訓貼得仔細,且一張符不夠又加了兩張,才騰出工夫來問道:“這是怎麽迴事?他知道你昨晚做了什麽?”


    塗山月不答他,隻是怔怔地留下兩行淚來,道:“蕭郎,他們真要蒙騙你至此?”


    梁興揚不想在此刻聽她把事情原委全部哭訴道來,忙道:“快走。”


    一手扯了塗山月一手扯了這動彈不得的男子疾行,好在一路上都捏著隱身決。到城門這樣卻是出不去的,梁興揚便去車馬行租了一輛馬車,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男子放在了馬車之上,又叫塗山月上去跟著。


    易容的術法用不得,那術法之外的東西倒也用得,梁興揚把自己和塗山月都塗抹了一番,連那男人也未放過,隻怕有人能認出來,他手段算是精妙,是以出城的時候雖遭了盤查卻也未被為難,馬車出了城門一路疾馳往塗山月住所而去,梁興揚一麵趕車一麵道:“你要是想與他訴衷腸可以把他的嘴給放出來,隻我看著架勢並不像是要訴衷腸,如果要吵嚷起來便算了,我這人怕吵。”


    塗山月並沒照著梁興揚所說的做,隻是把自己臉上的東西給抹了下來,道:“他不認得我了,隻當我是妖孽,訴什麽衷腸?”


    “那你為何又要救他?如今這模樣,難道還真能再續前緣不成?”梁興揚奇道。


    說話間到了屋舍,梁興揚下車去看的時候玄靈尚在沉睡之中,他轉身把玄靈也抱了出來,塗山月沒下馬車,看來是看出了梁興揚要幹些什麽。


    “你不收拾些東西?”梁興揚奇道。


    “我隻是和人生活得太久了,又不是人。”塗山月不由得笑了,見梁興揚也踏出門來便伸手一指,卻見那精致的屋舍轉瞬之間變得小巧玲瓏可以一手掌握,被塗山月握在手中。“此地的確是留不得了,便還勞煩你趕車。”


    梁興揚也不多話,隻道:“勞煩你也看顧她一二,當然要是迷藥沒什麽大礙可以先叫她睡著,我實在是不想聽見什麽吵鬧聲音,眼下怕有追兵,既然城中有了道士坐鎮,我如今隻想劃進跑得愈遠愈好。”


    他說得坦誠,而塗山月隻是笑問:“我怎麽聽你的意思是有些後悔?”


    “不後悔,可是做這樣的事情也是頭一遭。”梁興揚老老實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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