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粉末飄飄蕩蕩從空中落下來,像是有靈智一般見人便附著上去,以梁興揚為圓心漸漸擴散開去,四麵的人都急忙要去擋,但是那把粉末卻無孔不入一般,輕鬆地鑽過了他們一切的布置。


    於是他們驚怒交加地痛罵起來,隻是隨著粉末擴散開來,那些人的罵聲也都跟著消失不見了。


    陳灤也以為他是用了毒,隻是心下依舊有幾分不信,不信梁興揚會是這樣一言不合便大開殺戒的人呢,他自己也中了這粉末,本也等著毒發,卻發現了方才那些人為什麽不再叫罵。


    隻是因為說不了話也動不了了而已。


    梁興揚這才從半空中落下來,一手一個將陳灤和玄靈拉起來。他們兩個刺客也都是動彈不得,一左一右拿一種十分幽怨的神情看著梁興揚。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難道我還能先叫你們兩個小心?緝妖司的人又不都是傻子。”


    這話說得奇,仿佛是說緝妖司的人還是很有一些傻子的,於是陳灤的眼睛瞪得更圓了些。可是梁興揚卻是滿不在乎的模樣,道:“你左右是在緝妖司裏混不下去了,如何還這麽在乎這這些家夥是不是傻子?左右我又沒有說你。”


    陳灤被他這歪理氣得兩眼一閉不肯說話了,就見梁興揚仿佛拖家帶口一樣,一手抓著一個腳不沾地便離開了此地,留下一堆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道士們,也不知道那些百姓迴頭看見這一幕場景是作何想。


    梁興揚並沒走得太遠,而且依舊是迴了那一處山穀。


    他先把陳灤放了下來,還很認真地整理了一下陳灤的衣裳,順便也把那些粉末都給擦淨了。


    陳灤還是瞪著他,及至發覺自己可以說話了,便冷冷道:“為什麽要把我也帶上?不怕我什麽時候就在背後給你一刀?”


    梁興揚淡淡道:“你先前不就想這麽做了麽?我早就知道你是會這麽做,而且絕不會覺得自己是做錯了,因為我是個妖怪,除妖是從來都不會有錯的。”


    陳灤被他一時噎住了,他自己也覺得方才他的打算是有些不地道的地方,可是梁興揚並沒指責他卻是這麽不以為意地說了他本來要拿來給自己辯解的話,便叫他覺得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梁興揚在為玄靈處理身上的東西,再沒看陳灤一眼,隻道:“正好我給了你個新名字,便離開這裏吧,不要再想著在什麽地方的緝妖司裏掛職,這些人的情報係統都是很厲害的,互通有無早能把你查個底掉。”


    陳灤愣了一下,道:“你不打算帶上我?”


    這麽說仿佛是有些丟人,他一個緝妖司的人竟要求著一個妖怪做什麽事情,說完他自己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梁興揚隻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為什麽要帶上你?我怕你再在背後捅我一刀,你也不用說不會,人族覺得妖族狡詐殘忍,妖族也覺得人族奸猾。”


    陳灤沒想到他把話說得這樣明白,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半晌,他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往西。”梁興揚忽然道。


    陳灤愕然。


    “我知道你們恐怕是看不上光明宮,不過他們畢竟也是實打實的除妖,你可以去碰碰運氣,去找蘇萊曼,就說是我叫你去的。我畢竟是把你卷了進來,也該為你考慮一些往後的事情。”梁興揚笑道。“人類百年在我眼裏不過是白駒過隙,可是你自己一個人要是顛沛流離地過這一百年想來也不會很容易,我要是知道了會感到愧疚的。”


    一邊的玄靈也已經恢複了說話和行走的能力,聞言哼道:“你把他放了,怎麽非要把我拴在身邊?”


    “因為你長得好看。”梁興揚思考片刻,半開玩笑地說道。


    玄靈卻不知道怎麽紅了臉,並試圖往他腳上狠命來那麽一腳,她知道梁興揚未必說的是實話,隻是她本以為自己還會聽到一些大道理,沒想到得來的是這麽一句。


    梁興揚看著玄靈此刻的表情,卻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從前極少見到師父臉上有什麽旁的表情,現在看見的卻是一個活潑得甚至有些過了頭的玄靈,這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卻代表著截然不同的兩個存在,想來世事還真是神奇。


    玄靈可不管他眼下是在想些什麽,自顧自地還在憤憤不平,梁興揚隻笑了笑,並沒和玄靈解釋,卻不想玄靈收斂了自己一臉的憤怒,雲淡風輕道:“我知道你本要講些什麽道理出來,無非是我是妖怪他是人罷了。”


    梁興揚卻失笑道:“我哪裏有那樣小肚雞腸?若按你這麽說,我自己豈不是在看不起自己了?”


    玄靈一想倒也是這個道理,可心中依舊是有些不服氣,當下反唇相譏道:“我看你整日這幅模樣,同看不起自己也沒什麽兩樣,你似乎更希望自己是個人。”


    梁興揚反倒是沉默了下去,就在玄靈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過至於生出了一點近乎於沒有的愧疚時,卻聽見梁興揚低低歎了口氣,道:“有時候我也真希望自己隻是個凡人,一輩子百年過去了,身後或許有人想著,但也沒什麽所謂,因為自己是已經不知道了。”


    那一瞬間他的形容十分哀傷,滿頭白發遠遠看去便像是霜雪一般,若非麵容依舊如昔,便簡直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了。玄靈本有心要與他再多說幾句,可是看見梁興揚這幅模樣忽然喉頭一窒,再說不出話來。


    是的,人族與妖族之間最大的鴻溝其實不是那一句非我族類,人類懼怕妖族也不全是因為妖族的力量,因為人間也有可以斬妖除魔的存在,隻是妖族所擁有的時間太漫長,在人族看來幾乎等同於永恆,那才是最讓人族恐懼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妖族繁衍艱難的話,恐怕世上早已無人族立錐之地。


    可對妖族來說,擁有那樣長久的時間也未必就是一件幸事,漫長的歲月與偏執的性子聯結在一起,那幾乎是一場災難。


    玄靈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她的一生同旁的妖族比起來其實還不算漫長,而她本打算用自己可能漫長也可能短暫的一生去複仇,一輩子隻做一件事,那當然是一種偏執。


    於是她也沉默了下去。


    最終是陳灤打破了這種古怪了沉默。


    “妖族當然也有妖族的好處,世人羨長生,可是妖族生來就有長生。”


    他看起來有點不大情願,似乎是不想在梁興揚和玄靈麵前承認人族認定了妖族也有好處。


    於是梁興揚笑了。


    他的笑意有點哀傷,眼裏也像是有一層霧氣,讓他整個人像是籠罩在嵐霧中的山穀,至於看不清真實的樣貌。


    “說到底都在追尋一些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他低聲道。


    陳灤私以為他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是嘴上當然不肯承認,卻見梁興揚已經衝玄靈擺了擺頭,道:“走吧。”


    “去哪裏?”玄靈一聽說走,神情雖還有些不情願,嘴上卻已經問了起來。


    梁興揚向北看了一眼。


    妖族與人族分庭抗禮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幽州城算是人族的屏障,但這屏障總有疏漏的地方,是以這些地方也總能看見妖族出沒,但是這些妖族都隻能算是散兵遊勇,人族真正的心腹大患還是在北地。


    幽州城以北便是山海關,山海關以外就是妖族的領地。


    妖族也有自己一套極為嚴密的體係。當初他們來到這世上的時候本是沒有的,後來不知怎地出現了一個極為強大的妖怪,於是四方妖族都敬之為妖皇。妖皇似乎有過更迭,不過梁興揚知道得並不是很清楚,因為他從來沒有機會深入妖族腹地。


    他是妖族的叛徒,妖妖得而誅之,然而他本身也不是出身北地的,他來自東海之畔,尚還算懵懂時便已經被他師父撿了去。


    所以那裏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他在這片大地上遊蕩了那樣久,可總脫不開人族繁衍生息的地盤。


    但是他知道剛才那幽藍的顏色代表著什麽。


    這世上的火焰有很多種,磷火也是幽幽的藍色,隻是與方才他們見到的絕不相同。


    梁興揚沒有見過妖皇,但是看見過妖皇在千裏之外出手,那是許久以前的事情,是因為人族接連大捷,一直越過山海關幾乎深入妖族腹地,當初師父還在,聽見這個消息便顯得十分憂心忡忡,所以帶他來到了山海關。


    他們沒能阻止那一場慘劇,所有人都在山海關的城頭看見了一場衝天的大火,從妖族那邊燃起,所過之處一切灰飛煙滅,人族那一隻先頭部隊自不必說,可是也有妖族喪身火海,隻是他們死的時候不見悲恐,隻有滿眼狂熱。


    那是妖皇的力量。


    巧娘身後的人即便不是妖皇,也一定與妖皇有著極為緊密的關係。


    梁興揚早想通了這一層,卻依舊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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